程青墨见两母子安静下来，这才开始炒菜，锅里发出“呲啦”的一声。凌父住院去了，两母子似乎这才想起来这房子里还有个外人，颇有些尴尬。
凌越走进厨房，看到系着围裙的程青墨愣了愣：“有什么菜？”
程青墨笑道：“豆角，香菇汤，还有蚂蚁上树。”父亲生病以后几乎是全素宴。母亲一方面是为了省钱的意思，一方面也是和父亲吃一样的同甘共苦，凌越自然没意见。
“多谢你了。”凌越冲她点点头。
程青墨做饭的动作利索，很快也就上菜了。她摆好餐盘之后脱下围裙想要走，凌母已经擦干了眼泪，叫住了她：“青墨啊，你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今天女儿本来也是在外面和同学过生日，不回来吃饭的，程豫也有应酬，她一个人，何况凌母眼圈还是红的，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就谢谢阿姨了。”程青墨笑了笑。
教职工宿舍不大，凌越就摆了一张小方桌，凌母坐在上首。凌越洗了手出来，坐下吃饭，落座在程青墨对面。程青墨与凌越也算熟识，但却第一次直视他的脸，发现他五官出挑，眉色偏淡，眼角微微上扬，倒是很好看的，长得也很精神，不由愣了愣。
一顿饭开场就颇为沉默，凌越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指望他来挑起话头不如指望非洲人民一夜暴富。程青墨其实早年性格就并非内敛，只是适逢变故之后，遇见陌生人时便不会自己去熟络了，是以此时也沉默。她心中很是后悔留下来吃了这顿饭，只盼望既然叫她留下了，凌母就能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青墨有没有男朋友？”
凌母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饥不择食……
程青墨差点被饭呛去，咳嗽了两声，心里的后悔是翻了一倍。何况之前听凌母口风，也是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她也担心单亲妈妈影响不好，就没有说出来，心想反正雇主是凌越，凌越已经知道了，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犹豫了一下，程青墨笑了起来：“哦，我女儿都蛮大的了，今年已经六岁啦。”
凌母颇有些吃惊，一时做不得声。
凌越先笑了起来：“这个我倒是知道，就是没怎么听你说起过，原来这么大了。”他笑容一向不多，程青墨看着他怔了一下，他的双眼皮是浅浅的，笑起来的时候本就上挑的眼角更加弯了上去，却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意思，神色温和。
“小名叫微微，大名叫程唯，口字旁的那个‘唯’字。我让她早念了一年书，去年已经上了小学。今年都二年级了，自己很争气，成绩还算不错的了。不过现在的小孩子上学真累，一个小学生而已，作业就那么多。我上学那会还没那么多作业呢。”程青墨说到女儿，话也很自然地多了起来。
“是啊，现在的小孩子负担重得很。”凌母也颇有感触起来，“你这么年轻，不说的话我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六岁小孩子的妈妈了。”
哪里看得出来，程青墨苦笑。她硬拼着把程唯生下来的时候，自己也不过就是二十岁，卫校中途肄业，靠着一开始那点把她打发走的钱过了一段日子，就四处打短工，什么苦活也做过了。就算到了今年，她也不过就是二十六岁。后来还好遇到了堂哥程豫，程豫自小跟她感情就算好，因此也决定要帮她，她在家里那边受到的闲言碎语实在太多，也不利于程唯心理发展。于是程豫带她来了北京。要不是实在吃力，负担不起北京的幼儿园，程唯也不用那么小就上了小学。可就算到现在，她也还没有能力帮程唯上户口，只怕再大一点麻烦就更多。
程青墨这几年的苦处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她是一个“六岁小孩子的妈妈”，这个身份，负荷的本来就多，何况意味着她要一力承担起一个六岁小孩子的所有责任。她不过是二十六岁，自然是辛苦的。但当初是她坚持要女儿，所以她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凌先生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成家？”育儿经也没有持续多久，眼看着又要冷场，程青墨近乎寒暄地开了口。
凌越的筷子悬停了一下，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
凌母笑了笑：“这孩子，我就担心他这个了。你说他爸爸还能活多久，我又能陪他多久？他爸爸前几天也跟我说，知道自己不行了，心里就一个愿望，希望能看着他成家，就好了。可是他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让我担心。”话里全是旁敲侧击的提醒意味。
“阿姨别这么说，凌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程青墨也看得懂病历上写的那是什么，白纸黑字，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一两次，哪里有好的呢？只是场面话她也不得不说，何况凌父的病要是不拖着了，这份工她也就又要没有了。再一次失业，哪里去找程唯的学费呢？这么想虽然自私，却也是她的常情。
一顿饭吃下来，程青墨就本分地收了碗筷去洗。本来她是不管晚餐的洗碗的，做了晚饭就离开，正好赶回去给女儿做晚饭。洗碗的时候便听见外面两母子又开始吵架，压低了声音的，还有凌母的哭泣声。凌越低声安抚。
程青墨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没有家，所以不懂。现在她有了女儿，才有了家，也许以后会明白的。如果微微有了喜欢的人，而她不愿意，她是会为了女儿退让，还是会不依不饶地争吵到底呢？
想来也都是姻缘之事。她本来就是孤儿，所以后来才会那么不怕身心俱疲地喜欢一个人，还有了微微。生了孩子，自然就从舅妈家被赶了出来，她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到现在，她却第一次知道还有母亲为了孩子的幸福去这样争吵不休的。不过幸福哪里可以是吵出来的呢？本就是因为不幸福，才会有这么多争执的啊。幸福大约不是易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