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姑母和衣躺了一夜，谁都没有真正熟睡。但我仍是做了许许多多个梦，梦里我看到连潇满身鲜血，绝望的望着我。而我转过头不看他，任他流淌在血泊之中。他说我是个狠心的女人，我说他是个不懂人心的男人。于是我们便这样僵持着，再然后梦醒了，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午后，一声巨响打破静谧的气氛，我陪着姑母在花园内用膳，听到这声声响的时候，姑母手上一抖，手中的汤匙狠狠落地。我心下一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好的预感徒然升起。我不安的看向姑母，而此时，姑母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自持。她屏退了所有的宫人，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对我说道：“阿绡，该来的总算来了，躲也躲不掉。”
我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眸。此刻若是看着姑母的双眼，会让我有种罪恶感，虽然到了此时，再多说也无异，更何况这一切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但我心里，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
“阿绡，姑母此生，没有遗憾了，只是澈儿，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姑母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为何这话听着更像是诀别的意味多一些呢，我难受的说道：“姑母，你别乱说，不会有事的，你与皇上都会平安的。”
姑母却摇了摇头，制止了我。“阿绡，答应姑母，无论如何，都要保澈儿不死。”
我愣怔，不死，只是这般而已吗？即使过着非人的生活？即使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这样也可以吗？
然，连潇怎可能会放过连澈，就算他答应放过，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阿绡。”姑母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迫使我对上她的双眸。
我闭了闭眼，终是点了点头。“阿绡答应姑母，只要阿绡活着的一天，皇上便不会有事。可是姑母，你也应该跟皇上一起活着才是。”
姑母听了我的话像是安心了不少，她靠在软榻上，终于安下心来。
宫人们逃窜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一时间，整个御花园竟有些混乱起来，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我才恍惚看到连澈。
“母后，阿绡，敌军已经攻陷宫门了，你们随朕去别处躲一躲吧，如今整个皇宫已经乱成一团，朕实在不放心你们。”
我皱眉点了点头，刚想去拉姑母，姑母放在我手上的手却瞬间滑落。我的手扑了个空，猛地停顿在空气中。我有些害怕的抬头看向姑母，姑母脸上依旧洋溢着方才时候的笑容，脸上很安详，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我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尖，一片冰冷。我无措的跌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姑母。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跟我说着话的姑母，下一刻就这样没了气息。眼泪夺眶而出，我始终不敢相信，在我心里那般高大，那般豁达，那般智慧的姑母，到最后竟是被她自己打败的。这是姑母维持自己尊严的一种方式。她宁愿就这样死在皇宫中，也不愿被他人活捉，生生的受到耻辱。
难怪，方才姑母会那样让我答应，难怪，那番话那么像诀别语，原来姑母早就已经做下了所有的决定。
心里的疼痛慢慢扩散到了全身，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再没有哪一刻是比在这一刻更让我感到绝望的，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亲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扮演者母亲的角色陪在我身边的姑母，终于还是离开了我。
连澈早已看出倪端来，他颤抖着跺到姑母面前，一声声喊着母后，那一声声母后喊的我撕心裂肺，我感觉心里像有一个大洞在无止境的蔓延开来，一步小心就会将我自己吞噬了。
连澈弯腰将姑母抱了起来，他的双目血红，直直的往前走去。他没有招呼我，我爬起来跟在他身后。此时皇宫已经彻底乱成一团，甚至已经有军队冲进了皇宫。
我跟着连澈，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的，眼前的道路才清晰起来，那是前往皇家园林的方向，葬着历代的皇帝与皇后。我一下子明白了连澈的意思，他是想将姑母与先帝葬在一起。我记得前几日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姑母就说过，她就是死也要死在这皇宫里，现在她如愿了，直到走之前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满足的笑容。
姑母，你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吗。我忍不住在心里问道。没有答案。
连澈将姑母抱紧了葬着先帝的墓中，那是先帝在世时为自己和姑母准备的，这些年这墓门迟迟没有真正关闭，也是因为里面还有姑母的位置。连澈没走一步脚步就沉重一分，我跟着他进入漆黑的墓中，眼睛看不到前方的道路，只能依稀分辨连澈身上的明黄。
连澈小心的将姑母放在了里面，伫立在姑母面前许久。我知道连澈很不舍得，姑母给了一个母亲所有能给他的，独独少了自由。可是他不会恨，我一直都知道，连澈很爱他的母后，很爱很爱。
墓中安静的让人窒息，很久以后，连澈才微微叹气。“母后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日后若是死了，要把她葬在父皇身边，这下，总算是如愿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却看到了他脸上竭力维持着的笑容。
“姑母在那里会恨好的。”
连澈走到我面前将我揽在怀里，他的身子还在颤抖，我伸手抱住他。
“你也要好好活着，代替姑母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