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大奶奶怀孕的事。太夫人高兴得在绫波阁大摆筵席,徐庭仪等皆早早从衙门赶了回来。凌靖雪换上水红掐金线芍药纹长衫,语气寻常与徐寒商量:“咱们送什么给大哥大嫂做贺礼好?”
她早就发现徐严讲求风雅、一掷千金,等闲东西看不入眼。徐庭仪看在亡兄的面子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想必多有微言。她不愿夹在徐家人中间,更不愿让徐寒觉察到她观察入微,只装作不通事务。
徐寒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她身上一停而过,口气中含着几分试探:“公主有何看法?”轻而易举将皮毬踢给了她。
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主!凌靖雪眼眸低垂,咬着唇似乎十分为难:“从前都是皇祖母身边的张嬷嬷替我做主。要不咱们送个赤金长命锁?”
徐寒虽然觉得长命锁太过平常,一时却也挑不出错来。大约她是个年轻姑娘,凡事无人教导,自然只敢拣些平淡无过的东西。想到同样少不更事的方五娘,他心中一荡,言语间含了温情:“大哥不喜欢这类俗物,不如送些风雅之物。”
凌靖雪觉察到他的不同寻常,抬眸正撞上他微微出神的温柔眼眸,心里仿佛有一个东西轻轻碎裂,稍觉刺痛。她急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那就送一幅石榴花开的画吧,寓意吉祥,大嫂想必喜欢。”
徐寒仍在出神,嗯了一声:“你觉得好就好吧。”
眼角眉梢间情意绵绵,她如何瞧不出来?看着看着,心酸渐渐变成了怒火。她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正妻,当面思念旁的女子,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但她自觉没有立场争吵,略一沉吟,扬眉道:“不如妾身将两样一起送去,让大嫂自己选。”
待徐寒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凌靖雪早已翩然出门。他忍住怒气,抽身跟上。即使贵为公主,亦不该反抗夫君的意志,她到底懂不懂礼数!可随便的话是他自己说的,不能明点她会错了意,徐寒越想越觉得气闷不已。
凌靖雪看着他气鼓鼓而不好发作的模样,简直比喝了一斤美酒还要畅快!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她暂时收敛了笑容,小鸟依人般跟在徐寒身后。
论理主客应该最后出现,大奶奶一家却按捺不住寂寞早早到了绫波阁。太夫人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大奶奶满面娇羞地微笑着,徐严则坐在旁边与徐梧说话。三奶奶一人搬了凳子坐在窗边,自顾自饮着茶,姿态清冷。
凌靖雪环顾一圈,先向太夫人问了好,与大奶奶寒暄几句,接着便走到坐在太夫人身后嗑瓜子的徐恬身边,笑着揽住她的肩:“妹妹在这里,吃什么好东西呢?”
徐恬望了望大奶奶的方向,压低声音冷笑道:“我能吃什么,左不过几个瓜子罢了!哪里比得上人家,想吃星星只怕都派人摘去。”
凌靖雪笑笑,附在她耳边道:“妹妹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就算弄不来星星,好歹也掰两块月亮让妹妹尝尝鲜。”
徐恬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唬了大奶奶一跳。太夫人脸一沉:“恬姐儿年纪越来越大,也该学着些女孩儿的行为举止。像你三嫂沉静内敛,才是大家女子的风范。”
太夫人无心一句话,既让徐恬看大奶奶愈发不顺眼,又勾起了她与三奶奶的旧怨。凌靖雪却乐得做好人,替徐恬辩解:“是真名士自风流,恬姐儿现在率性活泼,以后自然文静持重。可见老太太真心疼恬姐儿,巴不得一步登天呢。”
她进门以来安分守己,太夫人的态度亦不似从前紧张,呵呵笑道:“以后你们都添了重孙,我可没空再管她了,到时候由她闹去!”
徐恬既然多了心,太夫人任何一句话落在她耳中,都有了异乎寻常的意味。不知不觉减了笑颜,拿一枚瓜子放在齿间,也不咬破,怔怔想着心事。
太夫人未来得及注意徐恬,一阵喧响,徐庭仪与二夫人双双走了进来。徐庭仪眉目间喜色淡淡的,拍了拍徐严的肩膀:“告诉你母亲了吗?”
徐严神色一肃:“定了明天的车马,我与夫人同去,亲口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徐庭仪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一类的话。二夫人早已不耐烦,维持着端庄的笑容,示意丫鬟奉上一个两尺见方的大盒子:“这是我前几年怀着岭哥儿的时候,宫里娘娘们赏的绣品荷包,你且收着,图一个吉祥。”
话里话外分明在敲打她,就算生了儿子也越不过二夫人的位分。大奶奶接过盒子,略略有些尴尬,仍屈膝回礼:“多谢姨母。”
徐恬偏偏不放过机会,缠着大奶奶撒娇:“宫里的好东西,大嫂可不能自己藏着,拿出来让我们也开开眼。”说着故意瞟了凌靖雪一眼,嘟着嘴道:“老太太和二嫂想必不稀罕看,大嫂就当给我和三嫂赏个脸吧。”
三奶奶听不下去了:“恬姐儿爱玩,可别拉扯上我。我福薄缘浅,只怕当不起!”
徐恬却不放过揶揄她的好机会:“三嫂哪里话!永安方家世代书香,自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莫非瞧不上娘的玩意儿?再者说,三嫂何必自轻自贱!”
二夫人轻声斥道:“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你三嫂心气高罢了。”
三奶奶气得俏脸惨白,二夫人哪里是在说徐恬,分明就是在骂她!但她自诩不屑争口舌之短长,福了福身闪到一边去了。
徐寒瞪了徐恬一眼,徐恬却对他吐了吐舌头。凌靖雪看的好笑,索性折腾到底,让墨竹墨梅并排立着打开盒子:“时间紧,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大嫂喜欢哪个?”
一卷古画纸张微微泛黄,静静躺在盒中,映得另一只盒子的赤金璎珞镶红宝石长命锁闪耀夺目。大奶奶看了一眼,没注意到徐严伸手去拿古画,就满脸堆笑一把将长命锁盒子抱在手里:“怎么好意思,公主破费了。”
徐严讪讪然收回了手,徐寒脸黑的像铁,凌靖雪半示威半得意地斜了他一眼。却没有注意到太夫人与徐庭仪相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