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所有人皆瞧见了这株宝树,众人立在树前七嘴八舌的好一番议论。皆言道这次可是有了底气,别说只剩眼下这几个人了,就算养一城百姓也无问题。
不知是谁就提起了水源问题,本兴高采烈的众人皆噤声。大伙你瞧我我瞧你,而五鬼就道既然他们进得来就得去,言罢便去试,但试了几回却无功而返,个个脸便青了。鸣萱不信邪的也去试,并动用了翻天印,可惜这万象结界居然是只准进不准出。
闹腾了一阵,众人实在无有办法了,便齐刷刷瞧向陆少卿。
陆少卿目睹一切,此刻双眉紧蹙面色也不活泛,他见众人瞧他,便沉吟道:“眼下我们虽有粮食却无水源,倒比前些时候更危急些,所以耽误之急就是要找到水源。”
言罢他目光转向林云,就问:“究竟是何时发现水井不见了?”
林云便将那日情形详细说一遍,陆少卿沉默不语,期间他更是在院子里踱步。他每一步走得都极讲究,似正用脚步丈量着什么。待林云讲罢,陆少卿已停在院子西南角。他俯身,伸手捏了丁点地上土,凑到鼻子底下嗅嗅,并探出舌尖轻试。
他眉头蹙得越发紧,就道:“水源还在。”
这话无疑令众人振奋,他又道:“但已移转至地下千尺处。究竟是谁有如此高强的法力?居然能移山填海?!”
“还能有谁?恐怕是你们师父吧!哼哼,连自己徒弟都坑,真够毒的。”五鬼抢着说道。
陆少卿直起腰来,朝五鬼礼貌地打个揖,神色极郑重:“少卿虽答应各位替阴阳使报仇,但事实真相未明了前,少卿恳请各位,莫要无端揣测。”
五鬼面面相觑,便都禁言。
我知空空老头在陆少卿心中地位,生怕深说下去会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于是做一副痴傻样儿,故意道:“既然水源还在,不如咱们自今日起便动手往下挖,愚公都能移山呢!咱们几个半妖半仙的,难不成还比不过凡人。”
一番话说得躺在地上装死的裴少玉噗呲一声笑,那厮就道:“得了吧,人家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挖掘,咱们呢?你是指望我干儿子么?!”
我脸上烫,若不是陆少卿面色更沉,我定要捶死那厮。而这口气闷着,不由就道:“反正我是魔头,有血就成,不需水呢!”
“我是仙,也不用喝水。”
“我们是五鬼,更不需要喝水。”
“我常年在九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道的,但不吃不喝肯定没问题。”
林云与叮当对视一眼,不由齐声道:“好吧,你们都很厉害。可惜我们是凡人,比任何人都需要水!更何况还有大师兄,说起来他肉身凡胎,就算能辟谷绝食,却不能不喝水。”
话说到这份儿上便尴尬起来。因水源问题无法解决,众人也无心吃喝,只闷闷地瞧着大太阳升至头顶,再落到西山。
傍晚时分,陆少卿再度召集众人,言说他要最后一次闯关。我自然头一个反对,昨日事早已惊掉我半个魂,难不成还要再提心吊胆一回?
而陆少卿就道:“成败在此一举。锦绣,少卿无论如何都要再试一试。”
我见他态度坚决,知晓他是为众人着想。于是那拒绝的话便难以出口,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此时一直沉默的林云便开了口,她略有犹豫,就道:“大师兄,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此刻不得不说。”
我以为她要说出联系不上灵山的事,谁知她却道:“大师兄,其实昨日我曾千里传音联系过灵山,当时灵山上下无任何回应,我以为灵山诚如鸣宣姑娘所言,已成空山。可今晨我再度联系,却意外的联系上了邵芳师妹。”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屏息静气地听,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说何时林云又联系灵山了?我与她同室而居怎不知晓?但此刻不是问话的时机,于是便只管听。
果然林云就又道:“邵芳师妹说灵山遇到危机。”
“危机?!”陆少卿与裴少玉几乎同时惊呼。而五鬼互相瞧了瞧,便识相的退至一旁。
“我知道因为丹丸的事,以及少海师弟的事,众人多少有些怀疑师父。所以本不想将灵山的情况说出来。可我见大师兄如此担心我们安危,并要以身犯险。实在是不得不说了!大师兄,邵芳师妹说灵山虽有危机,好在有师父坐镇,所以请你与二师兄不要担心。只要灵山危机解决,师父就会赶来。”
我偷眼瞄陆少卿表情,见他面上仍有忧色,不由也出言安慰:“少卿你不要担心。无论空空老头是正是邪,毕竟法力在那摆着呢!三界六道有谁能为难到他?既然花邵芳已有这样的话,不如咱们就好生等着,一切等到见面时,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陆少卿面色便活泛些,朝我勾勾唇角,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而一旁避嫌的五鬼竟也赞同我的主意,齐声道:“好,当面锣对面鼓,让你们心服口服。别以为五鬼信口雌黄!”
当夜众人便各自回屋,我与林云玎珰以及鸣宣一室。趁着鸣宣与玎珰睡熟之时,我便问林云那话可是暂缓之计?但林云却万分笃定的告诉我,她那话句句是实。
心下就有些怀疑,却不好说什么。我郁郁躺下后,辗转反侧又是难眠。已是初夏,窗并未关合,透过开着的窗,我依稀瞧见陆少卿静静立在那株宝树下,背负着手站成了一尊石像。
他也难以入眠么?他又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着,睡意便悄然而至。待到我睁眼时,已是崭新一日。
初八,大晴天。
五鬼缠着林云,要听林云讲洗净鬼髓的详细过程,并追着人家问当年的选择到底值不值?会不会后悔?惹得玎珰气白了脸,拎着烧火棍到处追杀五鬼。
而鸣宣与裴少玉两个无聊人,则从简单斗嘴升级到赌宝树上到底有多少米袋子,米袋子里又有多少粒米。二人吵吵闹闹的,断不清官司。
陆少卿在打坐,我离他不远不近的坐着,守着那株宝树。生怕它也如水源般突然消失。
无水。一日三餐只是生米,众人难以下咽。
初九,仍是大好的天气。
五鬼在院子正中支了个凉棚,似五个猴般,互相捡跳蚤,捻各自身上的虱子。并擒到一个就塞口中嚼一个。惹得玎珰捧腹笑,更是拉过林云来一同瞧热闹。
鸣宣与裴少玉的赌局已上升至赌花赌草赌随眼能看到的任何物件。甚至赌起陆少卿到底有多少头发丝。二人要去拆了人家的发髻细细数。气得我打完这个再撵那个,一时间竟忙的不亦乐乎。
陆少卿仍在打坐。
无水。众人只生嚼了些米粒,越发觉得口渴。
初十,大太阳似高挂苍穹的红玛瑙。
凉棚已挪到阴凉处,五鬼仍觉得热,索性躲进屋内不出来。林云与玎珰虽洗净鬼髓,毕竟出身鬼界,自然也是十分怕热,于是便也挪至屋内,只是屋内也似下了火一般,无比烧灼人。
裴少玉又找鸣宣赌,可惜人家没心思陪他。鸣宣毕竟常年在九幽,这样的天气一日两日还成,日子多了便觉不适。于是她也躲进屋,不再出门。
陆少卿还在打坐,我怕他中暑,费了好大力气方将凉棚挪到他处,可他却拒绝。
无水。众人连生嚼米的心思都无。个个口干舌燥,最要命的是,我已瞧见陆少卿唇上有许多细小裂口,似久旱干涸的土地。
十一。晴。
曾说过自己是仙是鬼是魔不需水的一干人等,倒不如肉身凡胎的陆少卿撑得久,个个巴巴的到处寻水。并暗自奇怪为何这本不需水的身子骨,竟突然离不开水了。
陆少卿便率领众人挖一些含有浆汁的植物,压榨出其中水分,暂解一时之忧。
正午。
流火的天气。
大太阳一把一把的往下撒火,日头格外毒,令已被万象结界隔了四十多日的我们无法适从。
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寻水,陆少卿显然身心疲惫,此刻正盘膝端坐,似已入定。而玎珰、林云、五鬼、鸣宣饮了些浆汁后,早早便躲进屋。
我坐在树下,手里摇一把蒲扇,仍痴傻傻守着树上挂着的米袋子。没了鸣宣陪着豪赌,裴少玉显得无聊至极,那厮死皮赖脸地凑过来,没话找话与我硌牙。
我无心理他,那厮越发无聊,并开始不停以手抹汗,嘟囔道:“怎么这么热?这还是有万象结界挡着呢!没那死结界挡着,还要把人烤成烧猪啊?”
我便抬眼瞧天,一瞧之下就觉今日苍穹格外澄蓝,大太阳格外清楚。于是心便猛的一跳,我一个高窜起来,忙不迭朝陆少卿奔去。
到了他近前,却见他仍双目紧闭,又不敢大声嚷,我只好放慢脚步挪到他身旁。
他便缓缓收了功法,睁眼瞧我:“锦绣,可是有事?”
“嗯,天大的事!”
我忙抬手指天,语无伦次道:“大太阳能照穿结界!万象结界没了!”
暗恨自己笨嘴拙舌,陆少卿已蹙眉,他抬眼看天,沉吟道:“锦绣是说,万象结界消失了?!”
“是是!”
裴少玉那厮也赶过来,点头如捣蒜:“大师兄,万象结界真的不见了!”
陆少卿抿唇不语,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子已跃起。他这一跃可是奔着我们头顶十丈处去的!我与裴少玉便紧张地瞧。
果然,陆少卿轻松升到十丈外!他继续上升,眼瞧着就要触到云层了,方止住身形。
“真的没了!这事儿奇了!”裴少玉那厮咋咋呼呼的音将林云自屋内引出,林云便也仰头瞧,就兴奋起来。
“这下好了,咱们能出去了!不用担心水源问题了。”
她与裴少玉似阵风般奔进屋,将此消息告知屋内的几位。屋内的便也出来瞧,一时间众人脸面上皆是浓浓喜色。
“别忘了还有远古四神呢!高兴什么啊。”裴少玉便提醒。陆少卿已先一步出了叶府,不多时就见那雪白身影回转,众人也不等他喘匀气,便争着问:“大师兄,怎么样?远古四神还在外面守着么?!”
陆少卿显得忧心忡忡,众人心便下沉,谁知他却道:“远古四神已不见踪影,不过……。”
“不过什么,先出去看看再说!”不知是哪个在说话。
霎时整个叶府炸开锅,人人争相往外走,裴少玉那厮更是大言不惭道:“憋了这些日子手痒,我可要寻个赌场先赌个昏天黑地。”
我自然也是万分欣喜,跟着人群往出走瞧热闹。大伙呼呼泱泱的开了叶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门,便全部成了石像。
就见叶府外不知何时,竟凭空多出个阵来!阵分四门,上空有黑云翻滚,瘴气腾腾。
隐隐的,哀号阵阵自阵内传出,阴风凄凄不时在阵内刮过。
叶府本在长街尽头,而此阵不偏不倚的堵在叶府大门前,挡住众人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