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儿,就见先前离我们还挺远的红点,已到了极近地界!我立起身方瞧清,哪是什么红点!分明是个着红衣戴红冠帽的男子正急掠而来!
云少海?!
怔愣间,他已停在仅丈许远的地儿,在半空中朝空空老头遥遥一拜,态度恭敬,竟全无先前的冰冷以及纠结。
“师父。”
“来得还不算晚。”空空老头瞧着云少海的眼神,令我深觉他对这昔日徒儿万分满意。
猛忆起许多日子前曾在脑中出现的皮影戏般景象,当日介他们师徒间还似有许多隔膜,但如今看来,却令我怀疑是自己瞧错了!
心中疑惑又多了一重,我只觉头发晕,似乎正走进一张精心织就的网中,明明知晓一旦入内便再无出路,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我已彻底糊涂了!云少海,你又为何而来?!”我朝半空中的人问。
本以为他会秉承冷脸冷心到底,闭紧了口充哑子,谁知他竟反问我:“你闻没闻到什么特别味道?”
我忙仔细嗅了嗅,心立即抽紧。空气中竟似乎有股子奇异香气,这奇香在不知不觉间侵入肺腑,直击上我心头。
脑袋里嗡的一声,有无数画面自内闪现,那夜我在叶府内重见云少海,也曾闻到过这样的香气!暗夜、深巷、酒醉的胖子、铁铸的鸡笼,以及那只被我吸干了血的肥鸡!一幕幕纷杂过往,似将将发生,又仿佛只是被人刻意沉入记忆深处,不愿提及。
喉咙里着了火一般,烧得我浑身上下每一次都痛!那是种极其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已饿了八百多日,猛地为你端一盘色香味俱全素菜,偏高高地放在柜子顶,令你瞧得见却吃不着!
忍不住暗骂一声,我极少骂人,此刻却恨不得将云少海的祖宗八代都捎带着问候一遍。
云少海自半空中俯瞰下来,仿若非常随意的,翻了翻阴阳令。
一股若有若无香气,在我身周缓慢升腾。我仿佛瞧得见那赤红色奇香,缓缓的幻化出一只手,那只手一勾一勾的,朝我招手。就像灵山大旱时,空空老头手里那只壶!
心中火烧到了头顶,再顺着肌肤血肉在周身蔓延开来,我从未如此渴望过,那鲜红色液体!极度痛苦中,我甚至还有心思揣摩,我这般恋血,是否与外藩异族口口相传的吸血鬼有得拼?!
“你身上藏了什么香料?!为何我一嗅到,便控制不住的想要饮血?!”我扯脖子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手紧握成拳狠狠塞进口中。
便有温热液体缓缓顺着喉咙流进腹中,腥甜腥甜……
云少海一张脸似远山冰雪雕成,他的人也成了冰,话却比冰雪更冷!
“我身上的香气,乃魔焰香。”
“那又是何鬼东西?!你在地府害我还不够,到了人界仍害我?!亏我念在你是灵山的,未把你在地府放火事说与陆云锦听!”
听那东西名号便不是好物!何况我对这奇香的反应实在不正常!想来他必是在害我了!
云少海不语。
“我便问你,我这般说可是冤枉了你?!”我朝云少海瞪眼,觉得饮了血后精气神竟奇佳。
“没有冤枉我。”云少海冷冰冰回道。
“那时我信你才随你去地府!虽你的确带我寻到明月,并帮陆少卿解开点金术,但你百般心思留我在地府,甚至不惜伤了自己,不止想帮我们!你分明为了令我在人界消失!你分明想要拆散我与陆少卿!云少海,我说得可对?!”
“对!”
“你身上藏了魔焰香,利用阴阳使的身份,查到我夜潜叶府,特特去叶府假势与陆少卿叙旧,其实只为令我闻到这见鬼的香料味儿,使我发狂去寻血喝。对不对?!”
“对。”
他仍在半空立着,一身红衣被风扬起,红冠帽两旁的垂绦一下下拂过脸颊,那张半边明媚半边阴暗的脸面,生生令我恶寒。
“你的心便如你这张脸一般!人前露朗月面,人后却是朱砂鬼脸!”
云少海冷冷盯住我的脸,声寒透骨:“魔焰香并不是谁闻了,都会发狂乃至饮血啖肉。”
“够了!我不想听!人都说我是痴儿,要我说,你才是痴儿!堂堂阴阳使大人,竟比个痴儿还要痴傻!”我嘶声阻断他的话,心却开始下沉。
云少海不打算放过我!他缓缓道:“魔焰香的确是三界至毒,却需体内有魔性,方能奏效!”
“你的话如今我半个字都不会信了!我什么都不想知晓!我只知你是个三界六道最坏的坏蛋!我要去寻陆云锦,将你的事一字不漏说与他听!令这第九殿阎罗王知晓,自己的得意手下到底是什么货色!”我腿脚发软,虽极力撑着,终是一跤跌坐在房顶。
云少海慢吞吞解下腰系酒葫芦,灌一口酒,随意抹一把嘴角,冷冷道:“你说的每句话都对!我是个混蛋!你要是觉得替混蛋隐瞒不值,大可去地府当面告诉陆云锦,当日是我放火!”
他态度坚决,竟似早已视死如归。
我反而怯了手,张了张口,未吐出一个字!只觉话已说到这般田地,偏又碰上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于是转脸求助空空老头,我道:“您瞧您的好徒弟!竟做尽坏事!他如今虽在地府,您也不该放手不管吧!将来若做出丧尽天良事,说出来还不是灵山空空散人的徒弟!丢的可是您的脸面!”
空空老头就一甩拂尘,笑道:“花锦绣,你先别恼,你忘了要听老道一个故事么?”
“没忘!但此刻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不!他来了,正是听故事的时候!”
空空老头复又坐下,一双眼微眯着,似已沉浸在既要开讲的故事中。
“三百年前北斗七星散落凡间,三百年后异变起,七星待归。”空空老头缓缓开口,似要将我们都引进一个虚幻梦境。
“这些我都听闻过,也知晓!裴少玉便是第一个归位的七星!我知晓接下来还会有六星归位,若未猜错,便是灵山其余六子。”我忍不住插嘴,只因实在不敢多想,仿佛只要我闭口,便会真的应了他的话!
“孩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知北斗七星散落凡间,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空空老头瞧我,我忙搔搔头,胡乱猜测:“听闻神仙当久了,都要下凡历劫呢!”
“不对!”空空老头卖关子,笑道,“孩子,当年落下凡间的,其实不止北斗七星!”
“不止七星?!”
“是的。先他们一步掉落凡间的,还有一颗魔星!”
“魔星?!”
“天罡星!”
“这般说,北斗七星是为了这什么什么星才下界来的?!”
“正是。”
“那什么什么星,又是何?是好的还是坏的?!”
“天罡一出,三界哀鸿遍野、血流漂杵,是一场大劫难啊!而天罡幼时魔性沉睡,虽与常人无异;一旦成年,魔性便会逐渐显露,到那时三界六道就会风云变、异象生。从天罡所处位置的大旱开始,一场浩劫,正悄悄逼近我们啊!”
空空老头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我被气氛感染,恍惚间抬头,就瞧见灰白色苍穹上,果然有团团翻腾瘴气缓缓逼近。
忍不住打个哆嗦,我试探着问:“您不会告诉我,我便是那倒霉的什么天罡魔星吧?!”简直比生吞了只蜈蚣还难受,我只觉满口苦涩,心道这般狗血事,不会当真被我摊上吧?!
其实,我并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妖是魔,反正都是异类,也无多大区别。我在乎的是,与陆少卿成为对头!
怀着复杂心情瞧空空老头,他居然点头!我的心随着他每一下颔首,下沉下沉,直直沉到冰冷水底。
“那您还与陆少卿他们言说,我是鸣萱一滴泪或者一根肋骨!”这次未等空空老头回答,我便想通了:“您是为了断他们念想!因您知晓他们最听师父话,并且都是心软的,生怕与我走得近了,会被我害了性命!”
我深吸口气,不由苦笑道:“您还真是了解自己徒弟!却不知情之一字,自古有几个能洒脱而过?!”
“是啊!老道的确低估****的力量了!”
“您怕爱徒一旦与魔星交手,会下不去手,这才不惜说谎!并不惜令云少海帮您留我在地府?!”
我转瞧云少海,却见他正一口一口猛灌酒,不由转回头来,叹口气,道:“其实你们都是好意。如今我也懂了!您要我答应的事,我也猜到几分!是要我远离陆少卿吧?毕竟他是七星之首!想来我们竟是生来的天敌!”
空空老头摇头,道:“不,不是远离!说起来,老道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教出七个好徒弟,老道可是把他们视如己出啊!这七个孩子皆是孤儿,来灵山时年纪大的大小的小,少卿更是方足岁。老道虽常言身在红尘外,但少卿心事岂能不知?!而这孩子又不似少玉那般至情至信,嬉笑怒骂都随心。少卿心事重,老道不忍令你们分离,令他伤心!老道只希望你们暂时压下婚期!并答应老道,今天这些话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不远离?!我若是魔性大发怎么办?!”一想起方才那要命感觉,我便自头顶冷到脚趾。
“孩子,你若信老道,就继续吃这赤红丹丸,这丹丸能暂时压制你魔性,只等老道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再做决定吧。”
言罢空空老头便自怀中掏出个赤红小瓶,打开瓶塞,便有股奇异香气腾起。
“可我如今有孕在身——”我情不自禁抚上那微隆小腹。
“对孩子无害!只怕你受不了丹丸与魔性相冲相克的痛苦!”
“我能受得了!只要不离开陆少卿,只要保得住这孩子,无论什么苦,我都受得了!”
我定定瞧着那赤红小瓶,终是叹了口气,接过并小心揣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