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敏杭。大红官袍,面目沉静,陷落在一片大门阴影里的敏杭。
猛然见到他,琬玥有些呆。她见他走过来,眼神淡淡的,态度也淡淡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琬玥手中的簪子,道:“今日也是你生日,怎么躲在这里头不出去?”
琬玥看向别处,确定没有人,道:“王爷难道忘了之前的事?奴婢避之不及,王爷为何还要找上门来?”说完要走,但被敏杭拦下。
他有些无力。他不能离席太久,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跟她争吵上面。他只想好好说说话。上次之事,若是他唐突而惹怒了她,他也该骂,可也过去这么久了,不也该气消了吗。他拉过她的手,低头看她:“我说几句话就走。”
琬玥狠了心,才甩开他的手。她往后退几步,面上尽是抗拒地望着敏杭。
敏杭被她那样陌生的眼神看得心内一阵冰冷,晓得她是不会好好同自己说话了的,于是也不强迫她,任由她站在那里,自顾自地道:“我知道你生什么气。当时你进宫时,是我任性,又气急了,才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其实说到底,也是无奈。我若稍微有些办法可以劝你不进宫,留在我身边,如今也不是这么个局面。你教康宁学着你的样子来对我,我也是生气的,莫非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装作你的样子,我就会对她动心了,就会好受了?你把我对你的感情看得太肤浅。前前后后的事情想起来,我也委屈,我也不好受是不是?”他抬眼,静静了看了一会儿对面的人,“那日撞见你,想要说几句话,偏又遇上全妃胡闹,弄得你也不自在,到现在见了我,跟见了瘟疫一样。也罢吧,你若不乐意见我,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来,我就不说。等你气消,等你肯拿正眼看我了,我再来。”说完悄然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包东西来交到琬玥手上,“这是你腌渍的海棠花做的糕点。你留下的那一罐,没舍得用,这是第一次用。我也不会做,桑珠亲手弄,我在旁看着的。不过这宫里倒也不缺海棠,这生日礼物和你手中的簪子比起来,要逊色了。”说完苦笑,转身出阿哥所。
等他走到阿哥所门前琬玥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这生日礼物和你手中的簪子比起来要逊色了”这样的话?难道这簪子不是他送的?她一头雾水,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出门,又不肯喊他,于是站在那里发愣。
天还有一丝丝清冷,她又站在阴处,不一会儿,握着东西的双手就惹得冰凉。又听见房内迎格好像是醒了,她叹一口气,拿着东西进了房。
同奶母哄了迎格没多久,明月她们便回来了。屋子里热闹起来,有眼尖的一眼便看见桌子上放着的海棠簪子和糕点,嬉笑着围上来,问谁送的礼物。
琬玥脸红,连忙把东西收了,放到内屋。明月支开了其他人进来,笑着道:“这东西可宝贝了,格格收得这样严实。”
琬玥不说话,只拿眼睛瞪她。
明月又笑:“那簪子也便罢了,收是收得的。可那糕点,格格预备收到什么时候?放到它长霉发酸了再拿出来不成?”说完笑得更厉害。
琬玥无言,对着那包糕点发起呆来。她想象出他站在桑珠身旁笨手笨脚的样子,一如那时他笨拙择菜的模样,忽然心酸。那这包东西,她就更舍不得吃掉了。至于簪子……她却又疑惑,若不是敏杭送的,到底会是谁呢?她想不通,她也曾问过淳雯,当年可是她或大格格捎进来这簪子。可淳雯一口便否决了,说没有这样的事。她便一直以为是敏杭那时送了不好意思认,索性也不拆穿他,当成宝贝一样戴到现在。直到前些日子同他吵了架,才又拿下来。所以这才蹊跷了。他今来,怎么好似不认得一般呢?这海棠簪的事,除了敏杭难道还有旁的人知道?或者今天这簪子并不是他送的?那是谁?是大格格?还是淳雯?可若是她俩,送东西来却又为何不报上名号来?这都是说不通的。她愈发糊涂,索性把东西收了,到外间来。
奶母和其他宫女儿们正在忙,明月便接过迎格来带,让她们先去吃饭。等吃完饭,又有敬事房的公公过来打赏,一屋子人高兴得不得了,又闹起来。经她们这一闹,琬玥却也开心起来,不大记得那些事了。
夜晚时,除了常规守夜的,其他人都去休息了,明月今也不当值,回了宫女房。琬玥是夜夜带着迎格睡的,其他人不过打个下手,因淳妃交代过,只有她亲自带,她才真正能放了心。于是交代了其他人休息,琬玥便哄迎格睡觉。迎格下午些伤寒已好了不少,人不大哭闹了,此刻却来了精神,直望着琬玥笑。琬玥一颗心被她笑得暖融融的,抱在手里不愿撒手。这个小团绒,长得粉嫩剔透得不必说,眼里总透着灵气,让人好喜欢。她抱着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嘤嘤地唱儿歌给她听。
却忽然听见外头窸窣响动,她一惊,问外头值夜的何事。却一转身,便见着寅祯从外头打帘走进来,身后没有跟人。再往外看,只有一个身影在外头晃动,想必是他身旁的大太监。
她惶恐至极,抱着迎格蹲身请安,问皇上这么夜了怎么会过来。
寅祯趋身扶她起身,道:“忙了一天,也没来看看她,有些想了,反正也睡不着,索性过来看看。”说着从琬玥手中接过迎格来,抱在怀里逗弄。
琬玥在旁看着他,平日里那样威武的君王模样霎时不见,作为父亲的他,温柔得简直像滩水。他应该很疼迎格的吧,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孩子。淳雯和其他嫔妃也怀上过龙种,可到底福薄,都失落的失落,夭折的夭折了。迎格是唯一一个健健康康长到一岁的。他想不疼她都难。何况那鼻子眼睛,哪里不是印刻着他的样子,看着一个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她不知男人心中的感受是如何,反正在她看来,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温暖,更美好的事情了。
“想什么呢?”寅祯见她发呆,问道,再把迎格交还给她,“朕手重,不要弄疼了她,还是你抱的好。”
琬玥接过来,轻轻地笑。这份诚惶诚恐,真希望此刻的他谨记。因为他是皇帝,这样诚惶诚恐地紧张一个人的感觉,此后恐怕不会再有的。琬玥把迎格放到摇篮里,一面摇晃她,一面请寅祯坐下。
寅祯又道:“今日也是你的生日,不知你怎么过的?因迎格病了,也累得你不得好好玩一玩。”
琬玥一惊,原来皇帝竟也知道自己的生辰。她摇头,笑道:“奴婢的生日就不重要了,过不过,都是那样。和小格格在一起才好呢,奴婢只要看着她的小脸,都觉得开心。”
寅祯抿抿唇:“今后不必在朕面前自称奴婢,从前怎么说话,就还是怎么说话。”
“……”
“原本让你进宫来做了迎格的姑姑,就还是有些委屈你的,不过……”寅祯似乎陷进去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不过这都是一些权宜。朕也知道你进宫来是为何,你阿玛的事朕也一直记在心上,只是……时机未到。”
这些话,琬玥从未想过会从皇帝的口中听到,她似乎一下子有了希望,一颗心也渐渐落定。她道:“奴婢……琬玥都明白。皇上的恩惠,辜家一家都铭记在心。”
寅祯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已经睡熟的迎格,起身道:“夜了,睡吧。”
琬玥便行跪安礼,送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