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玥在明月的帮助下亲手做了几个菜,带着到敏杭的东厢来。桑珠正站在院子里头看丫头们收棉被褥子,琬玥见了,吩咐明月把菜先送进去,自己则到院子里和桑珠说话。“怎么晒了这样多的棉被褥子?”她问,笑着走到桑珠身旁。
桑珠一见是她来了,欢喜得很,迎上来做了礼,答道:“这都是冬日里要用的,趁着日头好都搬出来晒晒,晒完了收好,秋冬再拿出来用,东西才好呢。”
琬玥也笑,夸桑珠会持家,却一搭眼看见丫头怀里抱着的褥子,似曾相识。她不禁望着呆起来,桑珠见她不说话,顺着她的目光去瞧,笑着道:“格格还认识那褥子?”
她怎么能不认识呢……那是湘绣的海棠花,顶好的雪山绸子,福晋当年赏下来的床铺褥子。只是她不懂,那些褥子衣服当年她为了葬简嫲嫲都一并给了旁人的,怎么今日却在这里看见?她望向桑珠,才要开口问,桑珠却抢着答了:“格格一定奇怪这褥子怎么在这里。不过奴婢现在不说,格格恐怕也猜到一些了……当年简嫲嫲去了,格格要拿褥子换银子给嫲嫲个好去处,还是十阿哥的王爷知道了,把这些东西拦了下来,亲自吩咐人给嫲嫲拣了块地方。他那时脾气不好,明明这些事是对人好的,却也板着个脸不准任何人提……嫲嫲看病的事情也是同样,晚上开声骂了您,夜里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找了大夫来……只可惜没赶上……不过心总归是好的。可他也不准人提,牛脾气犟得跟什么一样。不过自从跟你亲近起来,他这个脾气倒是见改的,尤其是老王爷去后……诶,虽然颓了一段时间,不过好歹是治了治他那惹天惹地、执拗霸道的性格……”
琬玥一边听她说,一边从丫头手中接过那褥子,摩挲着,眼里的泪直转。往日与敏杭的点点滴滴扑面而来,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就像发生在方才,从不曾走远过。可她又想起二人今后的命运未知,就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那些回忆顿时就从甜蜜变为负担,令她窒息。
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把东西交还给丫头,对桑珠道:“我方才做了几道菜来,虽然是小菜,不过这暑热天里头吃是最解暑的。明月已经端进去了,等王爷回来,你记得伺候他吃。”说完竟是要走的意思。
桑珠拦上来,笑道:“不一会儿王爷也就要回来了,格格既然人也过来了,何必劳累地两头跑,与王爷一起用饭不好吗?何况王爷见了您,恐怕就是大白饭也要吃好几碗的,有您亲手做的小菜佐饭,那就更是不用说了。”
“我还是……”
“你今天怎么还亲自过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琬玥正要推辞,便听见敏杭兴奋的声音传来,一转头,就见他穿了院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藏青色的朝服,裹着笔挺的身板,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大方自在。
他咧着嘴巴笑,凑到琬玥身便来狡黠地瞅她一眼,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琬玥被他抓个正着,不甚痛快,撇嘴道:“没怎么,这就要走了,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敏杭拖着手进了房,一面走一面说:“我可是饿坏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桑珠和明月跟在后头,见状立刻叫人传饭摆菜。明月上来道:“这可是我家格格忙活了一个时辰亲自下厨做的菜,王爷快尝尝吧。”
“是吗?”敏杭软绵绵地看琬玥一眼,还不等碗筷上来,先拿手捻了一块苦瓜上来扔进了嘴里。
琬玥在一旁盯着他看,不说话。
他越发得意,还故意把沾了油的手指嘬了嘬。
琬玥被他逗乐,回头故意对桑珠道:“先把碗筷和米饭上了吧,看他这个样子,再不喂他,就要把桌子给吃了。”
桑珠听了,笑着下去吩咐,明月更是在一旁偷笑到肩颤。
敏杭知道她是在故意揶揄他,偷偷地在桌下捏她的手,无声道:“你敢笑话我!”
琬玥忍着笑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故作正经地把头扭向一边。
敏杭又凑上来要撩拨她,摆饭的小丫头却又进来了,只得作罢。
两人一同吃了饭,琬玥便要回房。却又被敏杭拉下来,他挥退了下人,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所以才特地过来的。他心里想着,大概是纳侧的事情琬玥心里头有了答案,所以激动得很,期待得很。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看,如染了流火。
看得琬玥只想避开他。她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怎样也不忍心对他兜头泼下一桶凉水。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对他道:“是有事情要托你办的。”
“哦?”敏杭反问道,见不是要说纳侧的事情,不禁有些失望,眼里的光也暗了暗。
琬玥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心里头越发难受,她想他一辈子顺风顺水事事如意,今次算是栽的人生第一个跟头,不知道……翻不翻得过去。自己若离了他,恐怕是大有一顿要闹的,可她倒也不是担心这个,时间长了,再痛,也都会过去。她只是担心,他若一辈子都被这挫败感所囿,又该如何?他执拗,是从小就养成的性格,在她的事情上,就更是拿不起,放不开,死心眼一个。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不好,坏不坏,都这样了,可她不愿见他也被自己的命运所累,失掉原来那个骄傲、自信、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敏杭。
“怎么不说话?”敏杭吃了一块苹果,见她发呆,一面把苹果塞给她,一面问。
琬玥笑笑,推开他的手,道:“我阿玛过几日就要流放了,我想托你上下打点打点,好让我和姐姐送他一程。”
“哦……我当什么事,还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找我。”敏杭那刀尖扎着苹果玩儿,有一些不开心的样子,“我一早就着人打点好了,那日用我的马车送你们过去,没人敢拦的。”他又放下刀子,转过脸来盯着琬玥看,“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他突然凑过来,琬玥来不及躲。他眼神澄澈却有力,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期待。可琬玥却没有什么可以回应他,她看着他,应付地笑笑,起身道:“天都黑了,我该回房了。”说着,收好帕子要走。
敏杭坐在原处,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走到了门边,才幽幽问了一句:“真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琬玥听见了,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她脚步顿了顿,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她弱小的身影没进去,就像被什么吞噬了一样。
敏杭重重地叹一口气。望着被她打开的门,多希望,再一抬眼,她又能再回来,站在门口说,我想说的,你不都知道了吗?
可并没有……他在那里呆呆坐了许久,再不见她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