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玥在马车上也不乐意说话,把头扭向一边,目中无神地望着窗外。
敏杭一直盯着她看,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耐了性子问她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琬玥嘴唇动了动,可到底不曾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敏杭见了,越发生气,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昨儿晚上的气也一并起来,恼得他抓耳挠腮,胸脯起起伏伏,确是气极了。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又忘了是在马车里,”嘭“就撞上了车顶盖,一声巨响。
琬玥听见声音唬地一跳,见是他莽莽撞撞地磕着了,立马就伸手扶他来坐下。
他却犟,又要面子,甩开琬玥来扶的手,摸着后脑勺自己坐下。
琬玥眼巴巴地看着他,深深地叹一口气。她原本不想在他面前表现什么,可是……可是你看他的模样,这样冒冒失失的肝火又旺,倘若今后自己不在他身边,哪个照顾他自己能放心呢……?他必定生事,到时无人在旁能劝他;他必定粗枝大叶,到时无人替他细心打点;他必定霸道横行,到时无人在旁提勉他……琬玥想着,一颗心就像被钻子钻一样地痛,她眨眨双眼,把即将要流出的泪忍下。她不怨什么也不恨什么,这个结局已是她这几年一直压在心底不敢去想但是到底做了心理准备的,她只是惋惜,从心底涌出的惋惜——今生曾与你相伴,可到底不可一伴到白头。最可怕,还要眼睁睁地将你交托到他人手上。
敏杭却并不知道琬玥在想这些,反而火气越来越重,蹙着眉头粗着嗓子对琬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进宫来做什么!你不就是信不过我么!绕了一大圈子进宫来求淳妃,不还是为了你阿玛的事情么!你若信得过我,你求她做什么!?”
敏杭的语气奇差,说得琬玥越发心堵,又念起淳雯之前说的话,她也气上心头来,忍着满眼的泪质问敏杭:“我信不过你?是我不信你,还是你压根就不值得我信?我只问你一句、康宁贝尔是谁?”
“康宁?”敏杭挑眉反问,“无端端的,你跟我问她干什么?”
康宁,他还喊她康宁。淳雯果然说得没错,他们是从小的玩伴搭子,关系好得很!琬玥死死地咬住嘴唇,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双手攥着拳头,一边哭一边问:“我问她做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不敢在我面前提她?!”
“——?!这是什么话?!”敏杭更纳闷了,“你俩八竿子都打不着,好端端地我在你面前提她干什么?!”
琬玥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好好好,你不说也罢,我也懒得同你吵。你是堂堂的王爷,我不过一个质子,哪里有立场跟你吵。”
“嘿——?!”还你懒得同我吵?!这到底是哪一出?!这个辜琬玥,到鄂亲王府这么多年来,几时这样不讲理过?敏杭气得瞠目结舌,脑子愈发发热,话都憋在喉咙后,就是说不出。
外头这时响起了雷下起了雨,两人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只听得外头雷声大作,马车里头却寂静无声。
到了王府门口,琬玥头也不抬,也不等下头的人摆櫈,自己“扑腾”跳下了马车就往府里冲。敏杭在后头看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捞他没捞着,自己也蹦下来三两步跟上去。
琬玥步子小,才进了府门就被他抓住了动弹不得。他梗着脖子冲她喊:“你失心疯啊!这么大的雨你跑什么跑!”又冲后头的下人要伞,却一搭眼看见琬玥满脸是泪,哭得梨花带雨。
她一哭他就受不了,这是小时候就养成的毛病。他抓住她臂膀的手稍微松了松,不知所措地喉头上下攒动,从下人手里头接过了伞,大半边都替琬玥遮着,放柔了声音道:“又不是我故意要跟你吵架,你哭什么……”
琬玥抬头看他,眼泪和着雨水一直流:“我们的婚事废了你知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好了,你对我再好,我也不是那个能陪你走一辈子的人。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你的精力和情感,好好儿对你以后的正堂妻子吧……”说完抹泪跑走,留了敏杭呆头鹅一样站在那里——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不就是吵架吗,这么多年不知道吵过多少回,可怎么觉得这一回,格外严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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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杭想着琬玥的话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他有感觉,依琬玥的性子,再生气也绝不可能说出这样任性绝情的话,所以,事情一定是有蹊跷。她昨日进宫去见了淳雯,淳雯一定向她说了什么才令她如此失控……他又细细回忆她这几日的表现和说过的话,心里也渐渐有了些眉目——康宁,她昨晚一直提到康宁,她心里头的结,一定跟康宁有关。
想至此,他再也坐不住,桑珠那头还在上早饭,他也不管了,推开门就往西厢跑。
谁知到了西厢却不见琬玥,留在府里的明月说,琬玥又进宫了。
他心一沉,莫名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于是连忙冲进房间换了朝服往宫里赶。
可他到底差了一步,一路并未追上琬玥的车驾,只得作罢,待下了朝再去寻她。
朝事议毕,寅祯偏又留他说话,他脱不开身,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寅祯说什么,他本无心在听,却忽的听见寅祯说:“你跟琬玥的婚事,恐怕是要作罢了。”
他一听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惊诧得不顾规矩地往前走了三步,瞪着眼睛问寅祯:“皇兄方才说什么?”
寅祯便又再重复一遍:“朕说,你与辜琬玥之间的婚事,恐怕是要作罢了。昨日淳妃向朕交了底,琬玥为救她阿玛,势必是要放弃鄂亲王福晋这个位子的。她今日也进了宫,想必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朕想此事于你应也没有什么坏处,毕竟辜王府已经倒了,你对琬玥也无男女之情,断了也就断了吧。今日留你下来,倒也不是为这个,是有另外的事要跟你商议……”
“糊涂——糊涂蛋!”寅祯还在说话,敏杭却忽然自言自语起来。他停下话头,不解地看向敏杭。
敏杭却好似迷失了心神,一点没在听他说话。
寅祯于是咳嗽一声,沉沉地提醒道:鄂亲王。
敏杭听见,这才稍微克制了一下自身,再静下来听寅祯说话。
寅祯看着他,道:“今日留你下来,是要跟你商议你与康宁定亲的事……”
“什么?!跟谁?!康宁?!”敏杭出口反问道,规矩什么的一下子全抛向脑后。他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琬玥一直在跟自己提康宁,又为什么说出那种话。他一口气提上来,气愣得不知该如何,原地走了三个圈,对寅祯道:“皇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把康宁指给臣弟?!您也知道臣弟跟康宁,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臣弟怎么能娶她呢?!”
寅祯见他激动,点了点头以安抚他的情绪:“朕当然知道你跟康宁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可是皇室家族之间的联姻,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什么时候是你情我愿了的?这到底还是康宁,一个你知根知底的人,更何况人家康宁——”
“不管她是谁、臣都不会娶!”敏杭态度强硬起来,根本听不进寅祯的话,他挥手摆头,已经失去控制。
这次换寅祯疑惑起来,他不解道:“你已经年岁十九,和辜琬玥解了亲,迟早是要再续亲的,康宁是蒙古的郡主,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品性模样,配你都是不差的。可你这样的反抗,莫非是心中有了人了?”
敏杭又开始原地转圈起来,最后终于一拍脑门,大声地对寅祯道:“这么多年皇兄难道看不出来、臣弟的心目中一直只有一个辜琬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