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琬玥呆呆地问。她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斗志,现在只是灰心,只是整颗心,都是冰凉冰凉的。她想起大格格曾经的样子,怎么都无法与淳雯方才口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是有古话说,女大十八变,可那渐变的不是个人的样貌么,怎么连人的性情品格如今也要变呢。她想不通,却又要想,越想就越头疼。
淳雯却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低声对琬玥道:“你知不知道你阿玛为何到了如今还并未被定罪?”
琬玥摇头,说不知道。
淳雯道:“这便是有转圜的意思。若你阿玛的事情一点希望都瞧不着,我也就无谓给你说这些话了。我再问你一句,鄂亲王可有给你提过一个人——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蒙古卓济部的郡主,端吉文·康宁贝尔?”
蒙古郡主?康宁贝尔?琬玥的心狠狠地一痛,眼里开始泛泪花子。可她还是忍下了,对淳雯摆摆头。淳雯道:“诶,也难怪他不说,恐怕也是为了你好。鄂亲王和那康宁郡主打小就是认识的,早在你九岁那年进宫之前,康宁郡主就来过多次,与当今圣上和鄂亲王,是极好的玩伴搭子。后来先皇与蒙古的关系紧张,这才断了联系。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因着皇太后的关系,两家的关系又重新亲近起来,走动故也多了。康宁郡主这几年也来过几次,人物儿越发出落得漂亮了,太皇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在宫里摆宴时,也总说要把康宁许给敏杭……只是碍着敏杭已经婚约在身,所以总是提起来了,却又作罢。”
“娘娘——”康宁,康宁,康宁。琬玥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打断淳雯道,“娘娘无故给琬玥说这些是为何?”
淳雯愣了愣,道:“自然是有关系的。如今局势下,你当谁能出面保下你阿玛一条命?只有太皇太后了啊。这宫中势力当中,除了太皇太后,还哪里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却又语重千金?若能遂了她老人家的意,你阿玛保住一条命应是不在话下的。你阿玛案子下来这么多日没个定罪,你就该琢磨出来皇上这头肯定也是不愿看着大格格独大的,可又没有别的法子,但——若你肯主动退亲,令鄂亲王与康宁郡主结成一对,于皇上于太后于太皇太后都大有裨益,你想想,你握着这样的筹码,他们能不保你阿玛一条命吗?”
淳雯说完,琬玥只是发愣,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末了道:“皇上,太后,太皇太后,都是这个意思……?”
淳雯道:“不。皇上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琬玥眼睛微亮,抬起头来,却又听见淳雯说:“皇上从来不会表露什么’意思’,皇上的’意思’,是靠我们这些人一分分一毫毫去猜的。猜得准上头的’意思’,你才能在这宫中朝廷生存下去,猜不准……可能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阿玛就是个例子。他若聪明的,大可以早做防范,也不至于被大格格摆了一道。在官场朝廷上生存,就要学会比别人多想几步,这样,自己才能够平步青云。”
“……”是吗。原来道理竟是这样的吗。琬玥内心忽然升起一个声音,在脑子里狂笑起来。可她面上只是平静,静静地望着淳雯,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来。
淳雯一惊,抬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泪,又宽慰她。淳雯以为她是可惜,是委屈的缘故,她不知道,她哭只为了一件——那日后陪在敏杭身边,与他听风沐雨,年年岁岁的人,终究不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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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玥辞了淳雯,一个人往出宫的路走。同济宫送她的嫲嫲只把她送到了宫门口,她凭着来的记忆往外走,却还是糊涂了。这宫闱这么复杂庞大,路径又那么相似,她又多年不曾出门,怎么可能分得清。她一股脑地沿着小路走,越走就越懊恼,越懊恼就越想哭,把个嘴唇咬得死紧,才勉强忍住了。她绕了快一炷香时间,天一点点地暗下来,眼见就要下雨了,还是困在园子里。她有些绝望,憎恨自己没有用,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叫她的名字——
“琬玥。”
那只有一声,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声音浑厚坚韧,似乎比宫墙都要牢靠。
她回头去看,便看见寅祯站在花团下,一身黄袍,左手置于小腹,右手握住发辫,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让人错觉他是在笑的。
琬玥上前来,蹲身向他行了礼,一抬头,果然看见他脸上带着笑。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笑道:“迷路了?”
琬玥眼角还有泪渍,其实并不显,但她总觉得寅祯能看见,抬手抹了一把脸,红着脸回答说是。
寅祯愈发笑,可那笑容总隐忍在他的威严里,让人感觉不到。他道:“敏杭原本是在这里的,你若再快几步,便可同他一同出宫了。”
猛地听见敏杭二字,琬玥的心便一紧,挤出个笑来对寅祯道:“无妨。”
寅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不言语。末了却忽然道:“你当年被羁押往鄂亲王府时,年岁几何?”
琬玥一愣,答:“刚过了九岁生日。”
寅祯点点头,又道:“朕还记得,那时海棠花开,这样说来,你的生日是在四月了?”
琬玥记不起来当年自己有否见过当时还为四阿哥的寅祯,但也镇定回道:“是,臣女是四月十九生的,正在西府海棠花期。”
寅祯看她一眼,笑了笑,却又自顾自地道:“这王府羁押,也是祖辈们留下的弊病,平衡了政治,却不晓得底下的人受的是何般苦楚折磨。朕虽有心罢了这个旧制,可惜有心无力,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并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这话题敏感,而琬玥又是质子的身份,于是不敢多话,等着寅祯往下说。
寅祯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既然皇阿玛在时同意了你和敏杭的婚事,想来王府亲子羁押这样的旧制还是有松动的可能,只不过同朕欲推行的新政一样,需假以时日……”
羁押之制松动与否,如今对琬玥而言都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了。她现在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这婚事,要废了。
寅祯见她心不在焉,天又眼见要下雨,便也不便再留她说话,于是拨了身旁伺候的大太监亲自送她出宫,自己则往御书房去。
大太监一直将琬玥送到了神武门门口,才作揖离开。琬玥辞了他,出示了令牌才踏出宫门,一出宫门便看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子她大概认得,当年去四王爷府时,她曾坐过——是敏杭的车驾。
她正盯着看,果然就看见敏杭打帘从里头下来,迎上她来,道:“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她把目光挪了挪,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也不问他为什么等在这里,也不问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径直就与他错开身,上了马车。
敏杭原本因她瞒着自己进宫来就心气不顺,再见她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就更加气得直咬牙,两条下颔线绷得死紧。就着快要下雨的黑天,把守门的兵士和伺候的下人都吓得哆嗦。
他黑着一张脸上了马车,沉着嗓子对外头喊:走!马车就动起来,前后三四个伺候的人,随着马车一同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