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覆满了厚重的云，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色，缓慢却又一刻不休止地翻滚，低低地压向下方的山丘，就像悬浮着半空的巨大幕布。远方的天际不时会出现隐约的红光，将那些翻腾的灰云映红了一小片，但只是一闪即逝。
风来自荒原深处，携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道，虽然被起伏的山丘减弱了威力，但依然残留着些许干燥与狂热的气息。
洛叶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平常的午后。
他此时正坐在村子外的小河边上，附近没有绿草也没有野花，又或者其他什么色彩鲜明的东西，只有干硬的泥土，点缀着稀疏的红褐色干草。
河水距离他脚边有大概一尺远，看上去流得很慢。因为尚未流入荒野的缘故，河水勉强称得上清澈，只是在厚重的天幕下显得有些暗淡，透着一种很没有活力的灰色。透过水面能隐约看到底部的石块，却看不见任何游动的活物。
倒映在水中，略显模糊的影子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身材显得有些瘦弱，脸色略微苍白，眼神飘忽，不知道思绪落在了哪里。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喜欢安静地呆着，以打发不知该如何度过的时间。
一切本应该像往常一样平静，让时间就这么安静地流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假如他的肚子没有像现在这样咕咕叫着。
“咕……咕咕……”
洛叶摸了摸肚子，很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一场带有腐蚀性的雨水毫无征兆地降临，轻而易举地毁掉了村子的大半收成，从那天起，村里人只能靠着上一季存留的余粮勉强过活。随着时间推移，人们能够吃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到现在只能勉强果腹。
此时，距离新的粮食收获的时节，还需要一段不短不长的日子。
洛叶轻轻挪动了一下双腿，几粒小石子因为他动作而滚落进了水里，使水面荡起几缕细微的波纹，转瞬即恢复平静。
听村长老头说过，很久以前，河水里曾经有许多鱼，一种味道很鲜美的生物。
“到底是怎么样的鲜美呢？”洛叶这样想着，“会像肉汤一样美味吗？”
每年的有些日子，会有大人离开村子外出捕猎，当他们回来时，会带回一些猎物，那是孩子们最快活的时候。孩子们会叫喊着围拢上去，大人们则会大笑着卸下扛在肩上的猎物，任由孩子们惊叹。然后整村的人会在夜晚汇聚在村子的空地上，架起一口大锅来煮肉汤。孩子们围绕着架着大锅的火堆奔跑笑闹，然后在分到自己的那碗汤时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喝着，舔干净嘴边的每一片油渍。
想到这里，洛叶咽了咽口水，似乎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
他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村子，它很安静地坐落在山丘之间的平地上。村子并不大，被一圈用白色石头砌成的矮墙包围着。围墙的高度仅仅达到洛叶的肩膀，洛叶的目光可以越过围墙，看到里面的几座简陋的由石头和茅草搭建的小屋。
矮墙内外还有几片种植着黑薯的田地，这种匍匐的藤蔓植物很顽强地生存在荒原上，提供了荒原上人类的主要口粮。它们从不畏惧荒原的风沙，也不会对苦涩的河水有所挑剔。
村子周围三面环绕着低矮的山丘，多多少少阻挡了荒原上的大风与一些荒原生物的窥视。小河就是从连绵的山丘间流淌而出的，又从山丘环绕村子的唯一缺口处流入荒原深处。
村子与小河之间有一块平地，靠近村子的地方种着黑薯，稍远一些则只是零星散布着几簇低矮的草丛。
想来想去，洛叶决定回家，他站起身来，朝村子走去。不远处就是黑薯地，干硬的泥土表面覆盖着有些稀疏的藤蔓，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洛叶知道，在地下看不见的的泥土里，已经出现了成形的块根，目前还不算很大，但很快它们就会饱满起来。
“该去哪儿去弄点吃的呢？”他这样想着，向前走去，目光毫无目的地四下逡巡。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轻咦一声，目光有些疑惑地投向十几米外的一簇草丛。
草叶在轻轻地晃动着，发出很细微的沙沙声。这种情况如果是在风里自然毫无出奇之处，可此时的风却恰恰处在短暂的平息中。
他仔细去看，隐约看到了一点与草丛浑然一体的暗红色皮毛，如果不是刻意去看，一定会被忽略过去。那是一只野火兔，一种长有红色短毛的兔子，遍布在荒原各处的小兽。它正隐藏在那里进食。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眼珠开始转动。很久以前他曾经吃过这种动物的肉，到现在还能隐约记起那种鲜美的味道。
“我可真幸运！”这是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他听大人们说过空手捕捉野火兔的方法：无声地慢慢拉近距离，在野火兔开始逃跑之前迅速出手。这种方法操作起来很困难，因为人们很难在靠近野火兔时不弄出声响来，而这种机警的小兽却能察觉到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
但无论如何，按照村子里大人的说法，这总比直接追赶更容易成功。
“不能放弃机会，哪怕是试一下也好。”洛叶只思考了半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然后开始行动。
洛叶绕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小心翼翼地摸向火兔的背后。他低低地俯着身子，脚轻轻抬起，又轻轻落下，就像一只谨慎的大猫，避开了每一根匍匐的草叶，每一块浮动的小石子，没发出任何声响。
很快野火兔的全貌就显露在洛叶的视线中，覆满短毛的身子背对着他，尾巴短的几乎看不见，正毫无察觉地啃食草叶。它嚼得很快，小巧而肥硕的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着，一片片草叶从飞快地从它嘴边消失，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威胁已经近在咫尺。
“只要再向前一步……”洛叶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再向前一步，我就可以抓到它。”
他突然想到：“如果我把这只兔子拎回村子，大家会用怎样的目光来看我呢？那些小屁孩们一定会崇拜死我吧……大叔大婶们也一定会夸奖我……到时候，我是坦然接受称赞呢，还是表现得稍稍谦虚一下？”
洛叶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兔子，思绪却不小心跑偏了。
“这只兔子可真肥，如果煮成汤，一定非常鲜美，唉，可惜不够大家一起分……”
这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洛叶觉得唾液在自己的口腔中无声地积聚，但他谨慎地忍住没有咽下，以免产生惊动这只机敏小兽的声响。
基本上，一切都向着完美的方向发展，跑偏的思绪丝毫没有降低少年的谨慎，他移动得更近了，即将要摆出攻击的姿势，那只兔子却依旧茫然不觉。
只是生活中总有一些意外。大概是由于之前关于食物的联想，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平息不久的饥饿感居然被唤醒了，后果是空荡荡的肠胃开始不可抑制地蠢蠢而动。
“咕……咕咕……”
声音并不怎么大，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却显得很清晰，洛叶觉得自己的思维突然停滞了一下。
那只火兔停止了嚼食草叶的动作，却意外地没有立即逃走，而是扭过头来，瞅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硬邦邦地站着的少年。
于是两者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僵持。
“所以说我讨厌意外……”洛叶在心里叹气，各种念头却在心里飞快地转着。
“或许……我应该尝试着降低一下自己的威胁性。”他迅速闪过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努力把眼睛睁大，往眼睛里塞满天真无邪，再咧开嘴巴，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挤出一张毫无危险性的的笑脸，语气轻快而友好，“乖呀，别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仿佛真的被少年的姿态迷惑了，那只野火兔呆在那里没动，小眼睛谨慎地注视着少年。
“居然真的有效果哇，”洛叶心中一喜，“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他高兴起来，决定继续下去。
“我可是好人呀，一点也没有危险……快过来，到我的碗里来……”
少年满脸的笑，自顾自地说着话，却没留意口腔里早已积满的口水正慢慢溢出。他正说着，一条晶莹的涎液就从嘴角慢慢垂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一吸，发出“滋溜”的声音。
“咕……咕……”肠胃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叫着，试图说明它的主人有多么饥饿。
洛叶毫不在意，一边努力维持自己“无害”的笑脸，一边悄悄向前挪。
野火兔缩成了一团，眼珠滴溜溜直转。在它眼里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那个人类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龇牙咧嘴，口中流淌着贪婪的涎液，而且饥肠辘辘——怎么看都很危险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