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泛欧旅行中，女人们用最快的速度搜集古迹和文物。她们引进了欧洲导师、舞蹈大师以及那些奉承她们的画家。最后，这些女人引进了欧洲最高贵家族最后的即将消失的后代。如此，她们便可以将纯正的美国血统与意大利、匈牙利以及巴尔干王子的血统混合起来，更不用说英国贵族们的蓝血（blue blood）。泛欧旅行促使了着名的跨大西洋婚姻的出现，这种婚姻在内战之后的年代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代表这股国际婚姻浪潮最高点的，便是1895年威廉·基萨姆·范德比尔特夫人的女儿康斯薇洛（Consuelo）与马尔堡(Marlborough)公爵的结合。凭借这场联姻，布伦海姆大宅(Blenheim House)连同它的200位仆人变成了纽约中央铁路公司的一笔“冻结资产”。依照古斯塔夫斯·迈尔斯的计算，到1909年时，有超过500名美国妇女与有爵位的外国人结婚，因此美国可能损失了大约2·2亿美元的贸易盈余。
也可能是一个有重大意义的巧合，在国际婚姻的全盛期里，美国的贵族阶级与欧洲的闲适阶级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娱乐活动现在也到达了一个更完美的阶段。迄今为止，这些新千万富翁们已经知道了覆盖宽阔墙壁或巨大地板的迫切需要，并且已经以合理的价格，大量购买了欧洲甚至是本土的油画。例如，一位二手家具和文物商贩约瑟夫·杜维恩(Joseph Duveen)爵士就已经习惯将一车车路易十五时代的椅子、文艺复兴时代的柜子、胡敦（Houdon）①的半身像、东方的地毯以及欧洲的挂毯从纽约发往有轨电车大亨皮特·魏德纳（Peter Widener）在费城的家中。很久之前，对古董、“旧东西”，对于各种已经损坏的家具、朦胧的油画以及虫蛀书籍的需求已经从这些迅速变得富裕起来的人们之中出现。显然，这些新贵是为了模仿远古时代长存的状态。尽管这些废弃物品就像到处都在为这些工业大亨家庭所生产的盾徽或传令徽章一样是必需的，但是，长期以来，这些工业大亨也不愿意为艺术大师们的破旧油画或雕塑作品支付高价。但是，最终，贵族亲戚们的建议可能会产生一种文雅元素或者在装饰时尚方面的自我意识，而这场不间断的竞争也可能会进一步鞭策美国人去进行新的尝试。
很快，铁路干线或者连锁煤矿公司的每位主人必须拥有专属于他自己的私人艺术品收藏以及艺术品画廊。就像过去成功的军事首领一样，这些工业大亨开始用这个时代的战利品装满他们自己的城堡，而且在那些日子里，这些工业大亨的后代也与他们结合在了一起。随着威廉·范德比尔特、J·P·摩根、亨利·弗里克、惠特尼、斯蒂尔曼、哈维梅耶尔、魏德纳以及很多的其他人开始彼此竞价，绘画、织锦、瓷器以及古代的镏金装饰手抄本开始像洪水一样流向大西洋西岸。正如亨利·詹姆斯所说的那样，对于文化“赃物”(亨利的同代人维布伦则称其为战利品)的夺取，在规模上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接近1870年时，在搜集油画的这场竞争中，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一位就是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即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的迟钝、不幸又十分富有的继承人。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的辩护者向我们保证了他在购买油画和装饰他的艺术馆时可靠的品位和判断力。克罗夫特告诉我们，威廉不会购买违背自己意愿的油画，“他喜欢那种讲故事，带着强烈或愉快主题的油画”。“其他的东西可能都非常好，”威廉将会这样说道，“但是直到我能够欣赏它的魅力以前，我都不会买下它。”
毫无疑问，这些油画和对它们的收藏事务使得威廉·范德比尔特这位勤勉的资本家既开心又心烦意乱。威廉会在孤独之中，长时间地盯着这些油画。从极具故事情境以及色彩鲜明的某类油画中，诸如范德比尔特通常购买的那些，我们总是可以获得一种孩子般的愉悦。根据1898年10月《19世纪杂志》（Nineteenth Century Magazine）中一位评论家的说法，这些都是米勒（Millet）① 、德太耶（Detaille）②、梅索尼埃(Meissonier)③、罗莎·波纳(Rosa Bonheur)、布格罗(Bouguereau)、朱尔斯·布雷东(Jules Breton)、杜比尼（Daubigny）、弗罗芒坦(Fromentin)以及其他水平相当的画家的作品。这些作品与军事、战斗的场景以及乡村主题相关。除了这些作品之外，也有现在已经被人遗忘的法国艺术风格的垃圾作品，诸如塞缪尔·科尔曼（Samuel Coleman）、詹姆斯·哈特(James Hart)、泰特(Tait)、比尔德(Beard)、盖伊(Guy)等美国以及英国画家的作品，还有19世纪德国不同画家的作品。为了这些作品，特别是波纳（Bonheur）的作品以及涉及拿破仑一世时期的梅索尼埃的巨大油画，范德比尔特付出了高昂的价格：《抵达城堡》这一作品花费了空前的4万美元；梅索尼埃的一副战争油画是5万美元；包括这位铁路大亨自己画像在内的一些肖像画，花费了18·8万美元。依据后人的判断，范德比尔特的全部收藏只包含了一幅好油画，那就是一幅德拉克罗瓦(Delacroix)④的作品。但是，威廉·范德比尔特还是有权认为他自己是一位艺术鉴赏专家。
在被问到最喜欢哪位艺术家的作品时，威廉·范德比尔特给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这些我都喜欢。”他的收藏中不涉及裸体画以及部分裸体的人物作品，但是他却十分欣赏罗莎·波纳(Rosa Bonheur)画的辛苦劳作的裸体动物。一天，当他站在一副拉犁的公牛的油画前时，这位斯塔顿岛的农夫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艺术，但是这些牛画对了。”因为他自己曾经看到过，并与这些牛一起劳作过很多次。
威廉从来就不喜欢“镀金时代”深受人们喜爱的柯罗（Corot）的作品。但是，最终他还是购买了这位法国芭比桑画派画家的两件小作品，“因为他讨厌按别人的吩咐行事”。 范德比尔特浮华俗气的宏伟豪宅中，摆满了这些可疑的收藏。为了这些收藏品，到他1885年去世时，威廉付出了近150万美元的巨额资金。他的官方传记作者告诉我们，这些油画并不是作为投机行为而购买的。但是，之后，人们满意地评论这确实是一笔很好的投资，因为油画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特别是在画家去世之后。
由于被美国的资金所吸引，艺术品逐渐堆积了起来，而且人们完全就像估算成桶的猪肉、成捆的棉花或铁路股票一样，估算它们的价值。乔治·哈维上校在他的《亨利·弗里克》一书中引用了这位焦炭大亨最有启发性的一句话：“铁路投资的是伦勃朗（Rembrandts）①。”因为铁路总是增长的。古尔德与范德比尔特的竞争，同斯蒂尔曼与哈维梅耶尔（Havemeyer）、摩根之间的争夺是一样的。难道伦勃朗的作品不是艺术商品中的铁路，不是所有商品中的无价珠宝？甚至在持有期间，我们可以看到与那些管理最好的股份公司股票的上涨幅度相比，这些油画可能会很快增长一百倍或者一千倍。
威廉·范德比尔特和他的对手们极为乐观地购买了法国浪漫主义学派明快喧嚣的帆布画。这些装饰精美、售价昂贵的作品都是由艺术品商人从巴黎的工作室中购买到的。“我看到的油画，”一位当代的艺术评论家写道，“ 就挂在美国私人买家的墙上，尽管是出自不同的艺术家，但是风格是如此的类似（都是法国式的风格），如此的矫揉造作，以至于人们可能会认为这都是由一个人完成的。”
在画廊、拍卖室开发油画新市场的过程中，充满了欺诈和造假。根据这个时代的记载，上百幅不伦不类或假冒的帆布画都被当作大师的作品进口和销售。那些对欧洲的艺术品的来路感到恐慌的人经常这样说：“欧洲正在摆脱艺术品，而且这真是大解脱的好时机。” 有一次，一位美国铁路大亨在罗马买入了一整个家族的油画收藏，也就人们所知的“马萨-提收藏”（Massa-renti collection）。对于这笔收藏，柏林博物馆的权威人士表示：“很难找到比这笔收藏更没有价值的作品，它包含了如此多的普通油画以及伟大画家的赝品……” 还有一次，据报道，一位铁路大亨为了一笔估价为20万法郎，并且加上税，也就是总价值4万美元的收藏，而支付了100万美元。在用透镜进行简单地检查后，人们证实，这笔收藏中的某些油画有3个签名，这3个签名一个叠着一个，而且签名者都是“哈德逊河学校”的美国画家。
在这个新游戏或者说消遣中，没有人比J·P·摩根更乐在其中，而且也没有人比他上当受骗的次数更多。正如霍维所写的那样，在J·P·摩根纽约和伦敦的豪宅中，放置着来自欧洲各个角落的“艺术珍宝”“各种美丽且独具艺术价值的作品”，从放在镶嵌着珠宝的架子中的小微缩画到老艺术大师的巨大油画，以及教堂装饰品、挂毯、瓷器、书籍和手稿。
有一天，一位着名的艺术品经纪人向摩根这位金融家展示了一幅尺寸不大但却很精致的维梅尔（Vermeer）①的作品。
“维梅尔是谁？”摩根问道。经纪人向摩根解释了维梅尔的重要性，同时也补充了一段重要的信息，“从商业角度上来说，私人收藏者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维梅尔的作品的”。于是，摩根问起了价格，经纪人的回答是10万美元。
“这幅画我要了。”摩根说道。他调动了一笔资产，以便得到一个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其存在的画家的作品。维梅尔在欧洲艺术界是最为杰出的名字之一，但在伦勃朗之后的喧嚣中被人们忽略了。
摩根同样以这种方式，购买了他的第一幅臭名昭着的“拉斐尔”作品。我们得知，有人曾经以一个比摩根出价低得多的价格将这幅所谓的“拉斐尔”出售给欧洲所有的大美术馆，但是由于它是赝品，被各大美术馆拒绝了。有时候，摩根也因为一直不加选择而受到指责，而且摩根艺术收藏品中的“水分”可以与他自己精巧创造出的艺术作品——钢铁以及航运托拉斯中的水分不相上下。在摩根的经历中，至少有一次他感觉到应该将他所取得的一件珍稀物品归还给意大利政府。这件物品是有人从意大利政府那里盗出的，而且摩根自己承担了损失。面对这种情况，其他的人则根据他们的良心采取行动。但是，鉴于伪造、假冒或偷盗物品的大量交易，那些帮助他们进行艺术品鉴定的艺术品专家或职业代理人出现了。人们以高薪聘请了诸如波士顿的贝纳德·贝伦松(Bernard Berenson)这样的人来仔细检查向这些实业家所兜售的油画。而且，正如霍维所描述的那样，摩根也及时地在安特卫普、维也纳、巴黎、布鲁塞尔、罗马——事实上，在几乎每一个欧洲大陆的城市，拥有了他的代理人。这些代理人的工作就是为摩根买下任何他们判断是大师作品的东西。通过这种方法，在欧洲宝藏向未加装饰的美洲大陆的运输过程中，人们最终做了很多有用的工作。
渐渐地，不仅仅是摩根，他的竞争对手们——前屠夫和政治说客魏德纳、焦炭大王弗里克、纺织品巨头奥特曼、糖业大王哈维梅耶尔以及其他的人都受到了辅导和教育，直到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被称赞为“我们这个时代最文明的米西纳斯(Maecenas)①”。我们可以在一个艺术品赞助人亨利·弗里克的职业中观察到这一昂贵的教育过程。正如哈维所承认的那样，亨利·弗里克经常购买一些“价值不一的油画，这些油画中的很多都随后被他就处理掉了” 。弗里克的采购年表显示，从19世纪80年代晚期至20世纪初期，他主要购买了纳提耶（Nattier）、霍普纳(Hoppner)、格勒兹(Greuze)、布格罗(Bouguereau)以及其他芭比桑画派作家的作品。在12年之后，也就是接近1889年时，在专家的建议下，更可靠的作品开始填充着弗里克愈来愈多的收藏。这些作品分别来自也委拉斯盖兹（Velasquez）、范·戴克(Van Dyck)、哈尔斯(Hals)、维梅尔(Vermeer)、霍尔拜因(Holbein)、鲁本斯(Rubens)，甚至格列柯(El Greco)。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上，至少从成功的军事首领拿破仑洗劫意大利的城市以来，艺术品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彻底的转移。现在，这些伟大的艺术品的收藏工作竟可以由没有品位的人来完成。随着这些无价的收藏品向那些对大众开放的博物馆或永恒的美术馆的最终转移，美国文明本身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但是，人们想知道，是否这些本土的大亨们预见到了这对油画和雕塑产生了影响。无论如何，因为接触到了如此多的珍贵艺术品，人们将会期待这些赞助人的修养、品位或识别力将会得到改进。但是，这样满意的结局几乎没有出现。
声称喜爱文学的摩根，为了忧伤的济慈，为了多产的斯科特，特别是为了浪漫的拜伦的褪色手稿花费了几百万美元，且沉迷于其中。摩根的游艇就是以拜伦的诗歌《海盗》命名的，而且拜伦作品中的主人公唐璜可能对摩根的私生活产生了影响。为了完成他对神圣物品的收藏，包括古代手稿、宗教圣物、微缩画以及各种文物珍宝，摩根不仅仅要拥有《古腾堡圣经》（Gutenberg Bible），还要拥有《草叶集》(Leaves of Grass)的原始手稿。在这些年间，沃尔特·惠特曼正在卡姆登（Camden）日渐憔悴。而一群英国作家，诸如西蒙兹(Symonds)以及罗斯蒂斯(Rossettis)等人，使用了十分适度的手段，募集了一笔资金，使得惠特曼这位阴郁诗人能维持生活。当惠特曼下葬时，《草叶集》的手稿自然就安眠在了摩根图书馆。
这些近代的赞助人，他们用美丽来装扮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对于这些赞助人来说，文化并不是有机体，而是洋溢在旧宫殿或者博物馆的尘埃中、与死亡有关的东西。这些最高贵的油画的存在并没有改变这些大亨好斗和获取的胃口。即使睡在曾经由国王和其妃子所拥有的无价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床上，住在装饰着弗拉戈纳尔(Fragonard)壁画的闺房中，也并没能软化他们。印第安的原住民会用西方文明的碎片来修饰自己的外表——用铁锡罐片做耳饰，或者用橡胶轮胎做腰带。有时候，这些大亨的身上，也有原住民可笑的这一面。这就是冷酷的小个子亨利·弗里克的一张令人难忘的照片——“在他的豪宅里，在一块锦缎之下，他坐在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座上，小手中拿着一份《星期六晚邮报》”。
①18世纪着名雕像家。
①让·弗朗索瓦·米勒（1814-1875），法国近代绘画史上着名的农民画家。
②爱德华·德太耶（1848-1912），法国军事题材画家。
③梅索尼埃（1815-1891），法国古典主义画家，以描绘拿破仑和他的军队而闻名。
④欧仁·德拉克罗瓦（1798-1863），法国着名画家，浪漫主义画派的典型代表。
①欧洲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也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
①17世纪巴洛克时期的荷兰画家，因擅长使用光线而闻名。
①指文学艺术事业的慷慨资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