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影的声音很奇怪,笑的时候清朗地好像一个年轻朝气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又含着沙粒,磨磨蹭蹭,喑哑地难受,他调转那颗白光笼罩的灯泡似的脑袋,“看”向桃夭,用奇怪的嗓子说道:“除了我的命根子,我全身上下,你爱砍哪里砍哪里。”
桃夭皱眉,“你到底是谁?从哪来?叫什么名字?”
白影低头呵呵笑,“我怕我一说出来,你那刀立即就会砍向我。”
桃夭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白影摇摇头,不答反问:“你不热吗?”
桃夭热得恨不得脱光衣服跳进镜湖泡上一天一夜,可他一想到衣服底下****的淤痕,便气得只想拿菜刀劈开那颗闪着光的灯泡脑袋,“我热不热关你什么事?”
白影笑道:“当然与我有关,把你热坏了,我就不好办了。”
桃夭的菜刀滑下了点高度,“你到底是谁?”
白影自顾自地坐在客厅的饭桌边,抬头“笑”看面色不善的桃夭,“你希望我是谁?”
桃夭的脸渐渐阴沉下来,他的唇紧抿,眉心聚拢,脸颊的线条紧绷出肃穆的气息。
白影看了会儿,霍地站起身走近桃夭,泛着白光的手指触摸在他的眉心,轻声细语地问:“桃夭……我不敢……。”
桃夭静静地看向白光深处,他的眼神迫切,眼底里带着克制的希冀。
白影“看”了他半晌,触摸在他眉心的手指慢慢收起。
“砰!”桃夭的木门外响起客气却有力的敲门声,这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二人,桃夭惊诧回头,语声不自觉地带上颤抖,“谁?!”
门外传来木星的呼喊,“姑姑!你有看到我大哥和妹妹吗?”
桃夭看向木桌边上的白影,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烦躁,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他们刚刚来过,不过已经离开了。”
“姑……呃……丈……。”木星原本焦急的脸在看到桃夭后怔了怔,不过他立即反应过来,顺畅地改口道:“姑丈,你看到他们往哪走了吗?”
“没看清,”桃夭疑惑道:“那俩小混蛋又惹什么麻烦了?”
木星的眉头因忧虑而深深皱起,可怜他这个排行老二的老实人,从小到大总要追在自家大哥和小妹屁股后面替他们收拾麻烦,“大哥说要带皎皎溜出村子。”
桃夭一惊,继而大怒,“他那颗驴脑袋总有一天会被我拧下来!”
木星眼巴巴地看着桃夭。
桃夭想起屋子里的另一号大麻烦,急忙转身,可客厅里哪里还有那个白影的踪迹,他消失得悄无声息又毫无踪迹,桃夭心中陡然震动,但他仍存了点希望,问木星道:“你刚才有看到吗?我屋子里的白影。”
木星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桃夭忙拉开房门推开木星,慌不迭地往后山的小树林跑。
“姑丈!”木星以为他真要去拧下赵笑烨的脑袋,忙跟上他的脚步。
桃夭一路冲开林间密密的枝丫,他跑得太快,在下坡的地段不慎俯身直直滑倒,下巴被磕破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哎呀!”木星慌忙冲上来扶,“你没事吧?”
桃夭从干燥的草地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拍就冲向前头微微隆起的土坟,他趴在石碑上,细细地喘着气,等到木星走近,他才拉着木星的手,压抑住内心的急躁,说道:“木星,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了?”他顿了顿,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有没有哪里……是何以前不一样的?”
木星绕着墓碑来来回回走了三圈,他甚至低头翻了翻草丛,却什么异处也没有看出来,他有些不敢面对桃夭失望的脸,“姑姑……。”
桃夭已经从少年脸上的不解与惊慌中得到了答案,他怔忪半晌,苦苦一笑,“没事……不用担心我……。”
木星很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什么也没发生……。”桃夭喃喃自语完,冲木星虚弱一笑,“我们去找赵笑烨和皎皎吧。”
赵笑烨背着皎皎在桃夭屋子外头转了一圈后,哪里也没去,而是在镜湖边上捞了会儿小虾,又提着虾笼跑到山上放生,赵笑烨虽然爱玩爱闹,但是在大事情上还是懂得是非的,皎皎吵得太厉害,他才带着小孩出门玩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竟然让木星误会,平白添了惊吓,也让桃夭错过质问白影身份的大好时机。
在北楼审问赵笑烨的过程中,桃夭几乎没有生过气,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什么精神,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像极了他刚刚苏醒那阵子,所以没人敢上前打扰,包括他的性别变化,即使人人好奇,也无人敢问。
因为赵笑烨第二天要正式踏上出行远路,这场“审讯”没有维持太久,为了第二天能早起,所有人都早早散了。
桃夭一个人走回家,鞋也没脱便爬上床,他侧着身睡觉,眼睛却睁得老大。
很快,一只白色的手臂从后头揽住他的腰,那手心的温度比起前一晚要凉上许多。
桃夭没有动,他低低地开口,万分疲惫,“如果你不是他,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不杀你。”
白影沉默地收紧胳膊。
桃夭没有挣扎,他闭上眼,“我不想和你说话,也请你不要再骚扰我,明天我还有事,现在不想和你纠缠。”
白影将桃夭搂进怀里,他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耳鬓厮磨,温柔深情,“我不闹你,你睡会儿。”
桃夭只将鼻孔撑了撑,却没有发出冷哼,他因疲惫而温顺,“……如果这是梦……。”
白影叹气。
那么,他想不想醒呢?
第二天,整个兆族村落里最大的事便是替赵笑烨送行。
送行的人群拥挤在村口大道上,其中以泪流满面的少女居多,她们曾天真的将一颗芳心暗许在村子里最英俊潇洒也最没心没肺的男孩身上,所以她们注定要伤心,然后学会坚强的成长。
木潸替自己的儿子戴上帽子,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背包,却还是觉得不放心,她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煜这个做父亲的将小女儿抱到肩膀上,将她愤怒难过的脸掰向赵笑烨,说道:“快!皎皎!让哥哥亲一口,要不然接下来好久你都没机会了!”
皎皎誓死不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赵笑烨哈哈笑,伸长脖子在皎皎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皎皎,等你长成大美女了,你就来找哥哥!”
皎皎的嘴瘪了瘪,最终还是要哭不哭地答应了一声。
木星站在木潸身边,替不安的母亲从头检查了一遍行李后,笑道:“妈妈,没有丢东西,该带的都带上了。”
赵笑烨背上自己的行李,拍拍木星的肩膀,笑道:“爸爸妈妈和妹妹就交给你啦!”
木星郑重地点点头,“哥哥保重!”
赵笑烨走到桃夭面前,嘻嘻笑着,“姑姑,你还是女孩的样子好看。”
桃夭今天一早醒过来,发现搂着自己睡了一晚的白影已经没了踪影,而自己的身体与容貌都不自觉恢复回了女儿身,对此她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简单洗漱一番后就到村口送赵笑烨来了。
她已经想明白了,那个白影可能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她太想那个家伙了,兆族人又给了她一个切实的希望,于是她便痴狂了。
白狐是耗尽精力而死的,他的一切只剩下那具白骨和她的记忆,这世间除了桃夭自己,她不相信还有第二个人能幻觉出如此接近的他,更何况,同样的条件下,桃夭的桃树也用了好几年时间才真正开花,要让白狐复活,又岂是这么容易称心如意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即使不知长相如何,但她却觉得那就是他。
她像过去每一时刻一样,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也总是惹她生气,然后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哄,乐此不疲,把这当成游戏般。
只可惜,桃夭不想将这游戏继续下去了,哪怕是她幻想出来的最接近他本人的幻觉,只要不是他,她就不要。
有骨气有底气的女人,就该对她不要的任何东西说不。
赵笑烨瞥了眼人群,忽然侧过身将桃夭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姑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桃夭斜睨他一眼,“什么秘密?”
赵笑烨伸手搭上桃夭的肩膀,他的手臂内侧有一处青青的淤痕,桃夭眼尖,一眼认出那是针孔,忙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嘘!”赵笑烨心虚地偷看赵煜,眼神贼溜溜地一点也不老实,“姑姑,我要走了,我等不到白狐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了,为了弥补我的遗憾,我做了一件事。”
桃夭的左眼皮又危险地跳了起来,“你做了什么?”
赵笑烨将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我抽了我自己的血,偷偷注入白狐的坟墓。”
桃夭的眼皮跳得快飞起来了,她强自镇定道:“你什么时候……。”
赵笑烨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三天前。”
三天前,正是白影第一次出现在桃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