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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准备首轮攻势(1)

【引子】

1941年12月15日,周日上午,艾森豪威尔抵达华盛顿联邦车站。他立即前往位于宪法大街军需大楼内的陆军部(当时五角大楼仍在建造中)初次拜会参谋长马歇尔。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马歇尔概要介绍了太平洋的战局——珍珠港被击沉的战舰、马尼拉郊外克拉克机场被炸毁的飞机、日军在其他地区的进攻规模与兵力、美军驻菲兵力、增援的可能性、情报评估、英荷盟军在亚洲的力量及其他细节。然后马歇尔隔着桌子探过身去,紧盯着艾森豪威尔的眼睛问道:“我们的行动总方针应该是什么?”

艾森豪威尔大吃一惊。他初来乍到,知道的也就是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和马歇尔刚才告诉他的情况,既不清楚太平洋战区的最新作战计划,也没有参谋人员帮他作答。迟疑了一两秒钟,艾森豪威尔请求:“给我几个小时。”

马歇尔回答:“可以。”那天下午他本人要处理数十个问题,今后更要日理万机。他需要帮助,所以想立即知道哪个部下能够为他出谋划策。他从那些值得信任的人那里听说了艾森豪威尔的非凡事迹,但他需要亲自看一下艾森豪威尔在战争压力下如何开展工作。他的问题就是第一个考验。

艾森豪威尔来到总参谋部作战计划处分给他的办公桌旁。他往打字机里放了一张黄色的薄纸,伸出一根指头打了“应采取的步骤”几个字,然后靠在椅上开始思考。他知道,菲律宾已经无法挽救,在军事上比较明智的做法就是撤退至澳大利亚,在那里建立一个反攻基地。但如此一来,陆军的荣誉就会受损,美国在远东的威望与其他政治因素比单纯的军事考量更为重要。美国必须有所作为。艾森豪威尔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在澳大利亚建立一个基地,以便从那里增援菲律宾。他指出:“速度是关键。”他要求美国立即将战机、飞机员、弹药和其他设备从西海岸和夏威夷运往澳大利亚。

【准备首轮攻势】

艾森豪威尔回到马歇尔办公室时,天已黄昏。他把书面建议呈上去,并说自己认识到美军不能及时向菲律宾派遣增援部队,所以无法阻止日军占领菲岛。但他又说,美国必须竭尽所能支持麦克阿瑟的部队,因为“中国、菲律宾和荷属东印度群岛的人民将注视着我们。他们可以原谅失败,但不会原谅弃之不顾的行为。”他力陈将澳大利亚当成作战基地的好处,因为它是英语国家,是美国的坚定盟友,拥有现代化的港口设施,还在日军的攻击范围之外。他向马歇尔建议,扩建澳大利亚的设施,确保西海岸、夏威夷至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交通线。艾森豪威尔说道:“在这方面……我们要万无一失。我们必须冒很大的风险,不管需要多少钱也在所不惜。”

马歇尔仔细打量了艾森豪威尔好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你要竭尽全力去救他们。”他让艾森豪威尔负责作战计划处的菲律宾及远东科。然后马歇尔向前探出身子——艾森豪威尔后来回忆道,这位长官的“眼睛似乎非常镇定”——说道:“艾森豪威尔,部里到处是有才干的人,他们能够很好地分析问题,却总是等着我来想办法。我需要这样的助手,他们能够自己解决问题,然后再告诉我他们做了些什么。”

在接下来两个月中,艾森豪威尔日夜操劳,希望能够挽救菲律宾。但他的努力却毫无成果,因为麦克阿瑟把艾森豪威尔和马歇尔、罗斯福当成了同类人物,认为这些人应该为菲律宾的溃败负责。但是在此期间,以及在接下来的数月之中,马歇尔对艾森豪威尔印象极深。他甚至认同麦克阿瑟原先的判断:艾森豪威尔是美国陆军最优秀的军官。

马歇尔从不轻易认可他人。他为人冷漠,不容易接近,迫使大家都与之保持距离。

比如说,艾森豪威尔具有感染力的笑容很少有人抵挡,他琅琅上口的昵称在陆军人尽皆知,但马歇尔对这些却无动于衷。在他们相处的这些年里,马歇尔几乎总是叫他“艾森豪威尔”(1952年11月4日之后,他改称艾克“总统”)。

至于艾森豪威尔则一直称马歇尔为“将军”。追随麦克阿瑟数年之后,他发现马歇尔不管是作为长官还是作为导师,都是理想的人选。1942年10月,他对一位助理说:“我不愿拿一个马歇尔去换五十个麦克阿瑟。”他想了一下,然后脱口说道:“天!这笔生意划不来。我要五十个麦克阿瑟有什么用?”艾森豪威尔后来在比较正式的文字中写道,自己对马歇尔有着“无限的崇敬”,甚至有些“喜爱”他。马歇尔不仅在艾森豪威尔的事业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也对其思想与领导技巧产生了重要作用。他是艾森豪威尔认真学习的榜样与全力追随的标准。

这两个人虽然年龄相差十岁,却有着许多共同点。马歇尔有着和运动员一样的体格与岁序,身高与艾森豪威尔相近(六英尺),比例匀称。他在大学时曾是橄榄球运动员。他崇拜福克斯·康纳,潜心学习军事史。像艾森豪威尔一样,他喜欢考察美国内战的古战场,总是引用以往会战和战役的实例来说明或加强自己的观点。他的领导风格与艾森豪威尔的性格非常契合。他从不大吼大叫,很少发脾气。他在身边营造了一种友好合作与团队协作的气氛,却又没有抹杀指挥官与参谋人员的差别——谁是上司,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马歇尔领导着一个庞大的组织。为了有效开展工作,他需要值得信赖的助手。他在挑选手下的时候,认为专业能力过硬是必要条件,而个人品质才是需要注意的重点。他认为,某些人并不适合担任高级领导职务。其中,最差的是那些为了得到提拔而一心钻营的人,其次就是那些总是推卸责任的人。那些诸事亲力亲为而忙于应付琐事的军官同样不能令人满意。马歇尔向来无法接受吵吵闹闹、爱拍桌子的人和喜欢出风头的人,也不能容忍悲观者。他选择的部下个个积极进取,勇于开拓,不畏艰难。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艾森豪威尔都是马歇尔一心寻找的军官。而艾森豪威尔本人在担任最高统帅及后来担任总统时,都以马歇尔的标准来挑选下属。

艾森豪威尔在1942年的头三个月中工作极其繁忙。在2月7日之前,他与米尔顿和海伦住在弗吉尼亚州的福尔斯彻奇市,但白天的时候他从未待在家中。天未亮,司机就来接他前往宪法大街上的办公室,晚上十点半或更晚才送他回家。他用餐时也不离开办公桌,通常就是匆匆吃份热狗,喝些咖啡。当他回到住处,海伦会给他准备一份点心,而他会叫醒侄子侄女,和他们聊一会天,然后就寝。要是他无法参加一次盛大的晚宴,一向体贴的他会让人送花给海伦,也会派副官给孩子们买圣诞节礼物。

部分压力源自于他工作的性质。他想上战场,与部队在一起,而不是坐在办公室旁。他抱怨道:“天哪,我不想工作的时候不得不依赖别人。”对于战时华盛顿的整个情况,他说:“这地方多的是高谈阔论与相互争吵,少的是实干家。他们咋咋呼呼地提前公布结果,大肆炒作,最终却很少能办成实事,而实际干工作的人却大吃苦头。”

3月10日,戴维·艾森豪威尔去世。他的儿子却几乎没有时间把父亲的死讯写在日记里。第二天,艾森豪威尔写道:“战争如此残酷。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纪念最深、最神圣的感情。”当晚他七点半下了班。他说:“今天晚上我没有心情继续工作。”3月12日是他的父亲在阿比林安葬的日子,艾森豪威尔把办公室的门关了半个小时来悼念父亲和写悼词。他称赞父亲“无比的诚实,自强自立,举止为人楷模”,赞扬他“含蓄、沉着与谦逊的”行事方式。“我因他是我的父亲而感到自豪。”艾森豪威尔写道,接着他又表达了唯一一点遗憾:“总是很难让他体会我对他的热爱。”

艾森豪威尔疲惫不堪。看到自己的国家对战争毫无准备,看到麦克阿瑟和海军的作战表现,看到自己在华盛顿无所作为,他就感到生气。有一天,他几乎对马歇尔大发脾气。此事发生在3月20日马歇尔的办公室内。马歇尔和艾森豪威尔谈妥了某位军官晋升的细节,接着马歇尔探身说道,上一场战争中,得到提拔的是参谋军官而不是真正参与作战的野战军官,在这场战争中,他要改变这种做法。马歇尔继续说道:“以你为例,我知道有位将军推荐你出任师长,还有人推荐你当军长。这都很好。我很高兴他们能如此赏识你,但你就是要留在这里,坚守岗位。就是这样!”想换个话题的马歇尔低声说道:“虽然这对你来说是种牺牲,但事情必须这样。”

艾森豪威尔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回敬道:“将军,我对您所说的很感兴趣。但我希望您能知道,对我来说,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晋升计划。我从战场来到这个办公室,只是想尽自己的本分。您想让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如果这场战争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也要一直守着办公桌,那也行!”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大踏步朝门口走去。走到距门口约十步远的时候,他决定压压火气。于是他转过身来,咧嘴笑了笑。这时,他仿佛看到马歇尔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不管马歇尔有没有微笑,艾森豪威尔离开上司的办公室后,满腔愤怒仍然难以平息。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在日记中好好发泄了一下。一想到战争期间要留在华盛顿,再次失去战斗的机会,他就忍不住生气。生活似乎太不公平了,而马歇尔冷漠、不近人情的态度更加使人愤怒。他痛骂马歇尔对待自己漫不经心的行为,也诅咒这场战争和自己的不幸。

第二天早晨,艾森豪威尔看到自己写下的一切,摇了摇头,把那一页从日记本上撕下来扔掉了。然后他重新写了一篇日记。他写道:“愤怒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使人无法清醒地思考。在这方面,马歇尔让我有些惊讶。”在艾森豪威尔认识的人中,马歇尔最不能容忍别人的愚蠢行为。“但是,他发脾气的时间很短,不一会儿就‘完全恢复常态’。我相信他这么做别有用意。”艾森豪威尔对马歇尔的这项品质深感佩服,坦承:“我整整发了一个小时的脾气!多年来,我发誓绝不让自己情绪失控,但昨天我没能信守诺言。”

一周之后,马歇尔推荐艾森豪威尔晋升为少将(临时)。在他给总统的推荐书中,马歇尔解释说,艾森豪威尔并非参谋军官,而是他的作战官,发挥了下级指挥官的作用。艾森豪威尔又惊又喜,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一来,我今后有机会重返部队时,应该能够指挥一个师。”数十年后艾克在回忆录中写道:他“经常想”,自己那次虽然发了脾气,但后来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最终一笑了事,这才使马歇尔对自己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有这种可能,但实情可能并非如此。马歇尔一直在提拔艾森豪威尔,不断地加重他的责任。1月,他让艾森豪威尔以首席助理的身份陪他出席美英首次战时会议。艾森豪威尔接受了新任务,为美国制定应对世界大战的基本组织与战略方案。2月中旬,马歇尔任命艾森豪威尔为作战计划处长,担当计划与作战军官的重任。3月9日,作为陆军部总体调整的一部分,作战计划处改称作战处,职责扩大,艾森豪威尔任处长。这样的连续提拔明确显示,不管艾森豪威尔有没有展现麦克阿瑟所说的那种“坏脾气”,反正马歇尔认为这个部下拥有无穷的潜力。

到4月初时,作战处已有107名军官在艾森豪威尔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工作。由于作战处身兼计划与作战两种职能,它实际上成了马歇尔的指挥所,负责处理美国陆军在世界各地的活动。艾森豪威尔因此具备了广阔的视野,而其他职位不可能有这种收获。

在工作中,艾森豪威尔天天与野战部队接触,还要根据整个战略来制订计划,这使他对现代战争有了切实的体会。2月下旬,他在日记中写道:“在这样一场战争中,统帅部通常由总统、首相、六位参谋长和一批职位较低的‘计划人员’组成。凡事必须十分耐心。没有人能够像拿破仑或恺撒那样独断专行。”

十一年之后,已经当选为总统的他更加生动形象地陈述了同一个观点。他在日记中写道:“温斯顿(丘吉尔)想再次体验二战时的岁月。那时他和我们的总统有如天神一般,居高临下地管理着世界事务。但是……世界各地的许多人不得不为他们提出各种方案,来解决具体问题。”

在所有将领之中,只有艾森豪威尔才拥有拿破仑那样的地位,但他从来不愿做这样的比较。因为他自己曾长期担任参谋,所以他非常清楚参谋人员的重要性,也知道在野战部队中执行自己命令的部下同样不可或缺。他从不故作谦逊,对自己担负的职责非常了解,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拿破仑。一直以来,他都很重视团队合作;当总统时,唯一的不同是他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使用了这一原则。他并不是自谦,而是看法很现实,认识到自己的权力仍有明确的局限,更能正确保持自身形象。

1941年整个冬天及1942年初春,艾森豪威尔得到了马歇尔的进一步赏识。除此之外,在12月底至1月中旬于华盛顿举行的阿卡狄亚会议上,艾森豪威尔与英军建立了友好关系,这也给马歇尔留下了深刻印象。

阿卡狄亚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商讨1942年欧洲战区的进攻计划。欧洲是主要战区,这一点得到一致认同,只有麦克阿瑟要求优先考虑亚洲(尤其是菲律宾)战场。会议期间,艾森豪威尔坐在马歇尔的身后,每天聆听与全球战略有关的讨论,视野变得更加开阔。

起初,他反对将美军派往北爱尔兰,其实也就是暗中反对集中力量对抗欧洲之敌。他设法截下了原本要开往爱尔兰的部分船只,将其改而派往澳大利亚,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满意。他在日记中草草写道:“该死的,我已经想尽办法,只是手中权力不够。对于每艘派往爱尔兰的船,我们一定会觉得后悔。”1月17日,他想“置其他一切于不顾”,在远东地区全力出击。

但到了1月22日,他的想法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他写道:“我们应该前往欧洲作战,而不应在世界各地浪费资源,或者出现更糟糕的情况,也就是浪费时间。”阿卡狄亚会议、马歇尔的说服力、残酷的战局,再加上进一步扩大的职责,这一切让他改变了看法。他对英方、美军总参谋部(和他本人)提出了批评。他写道:“大家都为了自己一点小事而忙得不可开交。”五天之后,他又写道:“这样满世界送东西,我们不可能取得胜利。”集中力量的反攻应该取代零零星星的增援。艾森豪威尔现在提出了一个计划,那就是争取苏联继续参战,在远东固守战线,然后“在西欧实施猛烈空袭,接着尽快发动陆上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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