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南非:俘虏越狱成英雄
丘吉尔决心要摆脱军职了。除了志向已经发生变化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经济上的考虑。他觉得当骑兵中尉每天赚14先令很不合算,而这14先令又得养活两匹马和购置昂贵的制服,才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似乎不大公道。何况他已债台高筑,“要是再任几年军职,一定会使我更加困难,而无法开交”。而以新闻和著述为业,收入要丰厚得多。
不过,对马球的酷爱强迫他推迟退伍。这年11月末,他又回到印度班加罗尔,准备参加 1899年2月驻印全军的马球比赛。赛前4天,不慎跌倒,右肩又脱臼了。团队的伙伴纷纷劝他:“你就是绑住右臂,用左手持棒上阵,也能长我们的志气,灭对方的威风。”好胜心和团体荣誉感极强的丘吉尔,果然应命参赛。第四轻骑兵团是个强队,丘吉尔这个马球名手又带伤上阵,首先就在精神上使与之交锋的各队慑服。在决赛中,丘吉尔一人独进3球,本团马球队以共进4球的成绩夺得了团体冠军。接着,丘吉尔便满怀胜利的喜悦与光荣,辞去了担任过4年的军职。
辞去军职不等于告别军旅生涯,同年10月,他又以《晨邮报》特派记者的身分,以月薪250英镑,报销一切旅差开支的优惠条件,参加了南非的英布战争。
布尔人是荷兰移民的后裔。从17世纪开始,荷兰农民(“布尔”意为农民)开始移居现今南非共和国的领土,他们征服了土著的黑人,实行奴隶制度和种族压迫政策。后来大量英国移民也接踵而来,占领南非南部开普敦和东部纳塔尔地区,把布尔人赶往南非东北和中部。布尔人在这里建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由于大量金矿和金刚石的发现,英荷两国移民的角逐日益激烈。1895年以英国南非专利公司董事长为首,在英国政府支持下,组织武装力量进攻德兰士瓦共和国,遭到惨败。但他们并不甘心,继续向北侵犯,英布冲突屡屡发生。布尔人比英国移民少,荷兰政府和德国便源源不断地给布尔人运来枪炮和弹药。1899年10月8日,布尔人政府发出最后通牒,限英军三天内撤离国境。英国吞并德兰士瓦共和国之心不死,决定派雷德弗斯·布勒将军统领大部队开赴前线作战。
丘吉尔兴高采烈,心急如焚。行前进见殖民事务大臣约瑟夫·张伯伦,出发时又赶上与新任总司令布勒将军及其参谋部人员同乘一艘专轮。当时没有电信设备,前方战况不明,丘吉尔特别担心战争会在他们抵达之前结束。一天,前方驶来一艘货轮,当两船相遇时,军官们向货轮发出信号,让它报告南非近日军情。货轮挂出一块黑板,上面大书这样两句:“同布尔人三次激战,班·塞门将军阵亡。”丘吉尔一见,忧喜交集,忧的是想不到布尔人这么厉害,喜的是这回他又有好戏可唱了。
10月14日专轮到达开普敦,旋即换小轮船沿东海岸北上纳塔尔的德班。这时,他遇上了《曼彻斯特卫报》记者阿特金斯,两人很快交上了朋友。这位同行后来这样追述对丘吉尔的印象:“他身材修长,一头淡红色的头发,脸色苍白,但相当活泼,经常跳上甲板,翘首眺望,就像诗人勃郎宁描写的拿破仑一样;有时他静静地坐着陷入沉思之中,双手时而交叉,时而伸开,这不但不是神经质,倒好像有助于解开思维中的疙瘩。”在德班港登陆后,他乘火车向西北行,经彼得马里茨堡到达临近前线的埃斯特考特。在这里,丘吉尔意外地碰到了艾默里,即在哈罗公学就读时被他推到游泳池中的那个高年级同学,如今已是《泰晤士报》记者。当晚,三个记者在火车站旁的帐篷中睡了一夜。繁星满天,周围静悄悄,哪里料到战争的危险即将出现。
第二天清晨,丘吉尔在印度结识的战友艾尔默·霍尔丹上尉奉命指挥一辆六节装甲列车,载上两连士兵,配备一门从军舰上搬来的火炮,沿铁路行驶进行侦察。霍尔丹邀丘吉尔同往,丘吉尔既爱冒险,又急于为写报道搜集资料,真是喜出望外,满口应诺。
装甲列车前进了20多公里,发现在刚才来的方向约600米处出现了一支布尔人军队。敌人可能切断后路,危险!立刻决定按原路回去。驶近一座山丘时,装甲列车被炮弹击中,冒出白烟。突然,车上的人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列车撞在敌人堆放在铁轨上的石头上,前面三节车厢翻倒和出轨了,有一节还堵塞在路轨上。车上的士兵有死有伤,敌人还在继续开火,霍尔丹立即带队下车,组织火力迎击敌人,设法把敌人的火力从列车周围引开。
丘吉尔不是军官,却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清除路障、使列车得以逃脱的指挥任务。司机早已跑出驾驶室,躲在翻倒的车厢后面,他的脸由于被子弹击中而流血,此时正在发牢骚:“我不是军人,若被枪炮打死是划不来的,我一分钟都无法留在这鬼地方!”丘吉尔想,只有他才能开动火车,如果他逃走了,大家都会遭殃,便鼓励他说:“一天当中,一个人不会受两次伤。如果为了完成任务而负伤,那一定会受到表扬,这种好机会,是没有第二次的。”司机听了这话,就揩掉脸上的血,走进火车头内。
下一步,丘吉尔带领一些士兵摘掉脱轨车厢与车头和其他车厢之间的挂钩。然后又要司机开动机车一退一进,反复来回冲撞,把倒在路轨上的车厢缓缓冲开。这些艰难的工作,在敌人时断时续的炮火下,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才完成。
丘吉尔指挥人把伤员抬上机车和煤水车,让司机在炮火下启动列车开回去。当列车行驶300多米,过桥以后,已无炮火威胁,他便命令司机停车等候。他跳下车去往来路走,打算接应后面边战斗边徒步撤退的霍尔丹等大队人马。走了不远,就被两个布尔人士兵跟踪追击,子弹从他身旁飞过,他想跑到200米外河谷岩石下去避难。这时,又有一个布尔骑兵从前方追来,举着枪对着他的脑袋大声喊话要他投降。他一摸腰间,糟糕,手枪在清除路障抢救机车时放在一旁忘记再拿了!他想起拿破仑的话:“当没有武器,又是一个人之时,投降是可以原谅的。”就这样,他当了俘虏。骑兵押着他走过一段草地,来到一支布尔人骑兵部队中,丘吉尔发现霍尔丹等人全部被俘了。
三年之后英布战争以英国的胜利而告结束。一次午宴会上,一位穿着白衬衫和燕尾服的路易·博塔将军,被介绍给丘吉尔。此人久久凝视着丘吉尔,突然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么?当年俘虏你的那个人,就是我。”丘吉尔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个人会是当年衣衫褴褛、农民打扮的那个人。1906年,博塔当选为南非自治领第一任总理后,前来伦敦出席大英帝国的会议,丘吉尔以殖民事务副大臣身分欢迎他。从此,抓俘虏者和被俘虏者便成为终生好朋友。
回头再说15日被俘的英军被解往德兰士瓦共和国首都比勒陀里亚,关在国立师范学校里,由40名哨兵日夜监守。丘吉尔曾以自己是记者不是军人为由要求释放,可是逃回的那些人早已替他在英国人控制的南非报纸上大肆宣扬,热烈称赞他英勇无畏指挥战斗,使遭到伏击的列车和全体伤员得以突围归来的事迹,他再怎么为自己辩护也难得到宽恕。布尔人军官还得意地嗤嗤笑着说:“我们并不是每天都能抓到英国贵族的公子哥儿呀!”
关了几个星期之后,霍尔丹、丘吉尔等三人策划越狱逃跑。12月12日晚上,他们躲进靠墙的厕所中。趁巡逻的哨兵走到墙边转过身,脸朝向另一头走去时,机灵的丘吉尔飞速地跳上厕所侧边的洗脸台,一纵身,双手攀住围墙顶,把身体拉上去,翻过墙跳了下去。他躲进隔壁庭院的树丛中,等待继续逃出的难友。等了一阵,还不见有人跟着翻墙而下,他心想,或许是哨兵听到什么响动,起了疑心,监视得更紧,霍尔丹二人无法脱身,便果断地决定走出那家大门,从漆黑的街道走向郊外,一个人独自逃走了。
俘虏营的伙伴在他的床上的被窝中巧妙地塞进一些衣物,布置得像有个人在睡着一样,直到第二天一早,哨兵才发现丘吉尔逃走了。当局得知,马上组织力量搜捕,并且张贴布告悬赏缉拿,告示这样写明他的外貌特征并公布赏格:
该犯25岁,高约5英尺8英寸,走路时有些驼背,面色苍白,头发红褐色,蓄有不显眼的小胡子,说话带有鼻音,发不好字母S这个音,不会说荷兰语,出逃前穿一套棕褐色服装。凡有能将该犯缉拿归案者,不论死活,一概赏给25英镑。
几年以后,幽默的丘吉尔将悬赏缉拿他的告示配上镜框,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有人来访,他爱讲述自己这段遭遇,对悬赏者有眼不识泰山,开价太低表示不满,指着镜框说:
“这就是我的全部价格?难道我只值25英镑吗?”
越狱成功的丘吉尔走在旷野里,心头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大步快行一阵就全身发热,迅速烤干了刚才因紧张过度而出的虚汗。估计暂时不会有危险之后,他放慢了脚步沉思起来:明天必定会派人追捕逃犯,在各主要路口和火车上设卡盘查行人和旅客,而自己口袋里只有75英镑和四颗巧克力,指南针、地图和牛肉干都放在没逃出来的人身上。最糟糕的是,他既不会荷兰语,又不会当地土著的卡菲尔语,路在何方?怎样抵达安全区?他不免感到一阵迷茫。
凭着猎户星座闪烁的明亮光芒定方向,他不久就走近一条铁路。只要沿着铁路往东走,500公里之外便是葡属莫桑比克境内,到了那里就可以把担惊受吓扔到印度洋中去。可是体力和财力都不足以支撑他走完这漫长的路程,何况在走完之前重新被抓住的危险始终伴随着他。“爬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内鸣响着。他马上将它捕捉住,紧接着就在口中轻轻地重复着:“对!爬车,爬车!”好像生怕这个念头会像他逃出俘虏营一样跑掉似的。
走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了车站的信号灯光。他躲在离月台约200米的铁道旁的沟中。等到下一趟货车进站停了下来,他一跃而上,才看清了这是运煤车。他把身躯藏在一堆装过煤的空袋子下面。由于担心白天卸煤时会被人发现,于是他在黎明前又从货车上跳了下来,准备采取昼伏夜行策略,到晚上又爬到另一列货车上去。
他在溪中喝够了水,又吃了巧克力,便走进附近山丘的树林中休息。半上午以后,林中热得难以忍耐,一只大秃鹫又老在他的头顶盘旋,像要啄食他似的。好不容易挨到夜晚,拖着又饿又乏的身躯走向车站,等了三个小时,火车还没有来。站上只有两节货车车厢,丘吉尔正打算去看车厢上有无开往何方的标志,忽然看见几个人边说话边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只得很快地离开车站,藏身到一个灌木丛中去。
在黑暗中,他看到远处有两三盏灯火,他猜这或许是卡菲尔人的部落。他曾听说卡菲尔人很讨厌布尔人,而对英国人却有好感。他想既然再次爬车不知要何时才能如愿,而饿得咕咕叫的肚皮和疲倦不堪的全身又不允许他老等下去,那就不如往灯光走去,去碰碰运气。言语不通,有英镑说话,先吃饱肚子再说。
凌晨3点,走到灯火处,发现这是一个煤矿。他曾听说这一带矿区有英国技术人员,于是他一手拿着75英镑,一手敲开了一座石屋子的门。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开门将他领进屋内。丘吉尔实话实说,请求帮助他前往国境,他愿意付钱。那个男人自述名叫约翰·霍华德,是煤矿公司经理,虽入了德兰士瓦国籍,从前却是英国人。他表示愿意关照丘吉尔,只是通缉他的风声很紧,矿内又有荷兰人和布尔人,只好将他藏在井下,安排他吃好喝好睡好,送给他一支左轮手枪,等待机会再图逃亡。
他乘升降机来到60多米深的井下,住在一间小房子里。这里老鼠猖獗,连照明的蜡烛也啃吃了。疲劳恢复之后,他开始读史蒂文森的小说《拐骗》。书中描述大卫柏尔和阿伦布瑞克在幽谷中逃亡的惊险故事,同他现在的经历实在太相像了。每当想到随时可能受到路卡军警的盘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他就免不了感到周身紧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被悬赏缉拿的威胁?前途安危未卜的井下漫漫长夜哪一天才是尽头?
16日霍华德告诉他,附近有个亲英的荷兰人要送几车皮羊毛出境,可以让他藏在一袋袋羊毛中间,上面盖着防水布,转移到英国友邦葡萄牙的占领地去。19日凌晨二时,丘吉尔装扮成搬运工人,带上烧鸡、面包、甜瓜和凉茶,来到铁路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登上满载羊毛的车厢。隆隆的列车穿山越谷,走走停停,向东驰去。当他确知已越过边境,到达葡属车站时,一俟火车开动,他就拉开防水布,把头伸出车外,大声欢呼和歌唱,举起手枪向天空鸣枪三声,热烈庆祝脱险已经大功告成。
傍晚,货车驶抵葡属海港洛伦索·马贵斯。那个荷兰商人把他带到红白蓝三色米字旗飘扬的英国领事馆。他提出面见领事,一位下属官员要他明天9点再来,他听了大发雷霆,高声嚷道:“你告诉他我是丘吉尔!”
领事馆一下子沸腾了。领事闻声先向窗外探望,接着又下楼亲自迎接。洗澡、换衣服、吃饭、拍电报,领事馆为丘吉尔忙得不亦乐乎。
丘吉尔贪婪地阅读近日报纸,知道他出逃以来英军连连失利,是开战以来“黑暗的一周”。他心急如焚,想尽快重返军中,领事也希望他早点离开这个荷兰籍居民为数不少的城市。恰好当晚10点有每周一次的班轮南下,丘吉尔顾不上休息,旋即赶去搭船。
丘吉尔脱逃成功的消息,像雷声和闪电一样飞速传开,在“黑暗的一周”战败背景上,他一下子成了耀眼的明星。12月23日,他在德班港上岸,像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