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到来了。
它就像个穿着溜冰鞋的少女一般,戴着薄如蝉翼的丝巾,带着纯至无邪的笑容,一步接上一步、一声高过一声,从茫茫雾气、瑟瑟冷风中飘渺而来、翩跹而去。你以为她离你很近,可她从你身边溜走也不过是个轻盈的滑步;你想抓抓不住,想追,却也追不上。
首先,秦愁对冯奇的态度开始发生惊天转变,其速度之快程度之深让旁人只有瞪眼咋舌的份。以前放学回家,冯奇总被迫与秦愁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可现在两人可谓并驾齐驱;此前课间休息,秦愁看见冯奇就扭头,可现如今她竟会主动去找冯奇;有时,两人甚至会逃掉整个晚自习到操场上转圈畅谈。
这个事实使贾通灰头土脸,因为此后他的话便更没人理睬;又让马哈叫苦不迭,直悔当初自己为何没能坚持到底;却令刘意兴奋异常,他也开始憧憬起自己与唐心的美好未来了。
然而,他毕竟没有冯奇目空一切不畏人言的狂傲态势——只一件小事的揭露就让他胆战心惊。
原来,坐在他旁边的吴理和坐在他后面的庞燕都明显地看出这么个蹊跷:咦?小刘同学,怎么最近你的笔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掉在地上呢?
但吴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专注于学习方面的事了,所以这回,他又给理解岔了。当然,刘意平时的古怪行为也给吴理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譬如,他的笔袋中总会有诸如“打火机的电子、遥控车的马达、甚至是,一团五彩缤纷的小灯泡”。对此,刘意自己的解释又总显得那么欲盖弥彰:“我用电子是为了给自己能量,玩马达是想给自己动力,至于带灯泡,那是想照亮我黑不溜秋的前程”——这,吴理能信么?
于是这次,吴理认为:这是因为刘意不满于实验室里的操作流程,又想充分掌握物理课上刚学的平抛运动规律,所以特意做了这个验证试验——心中不免佩服他创新式的学习方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书上那些抽得不能再抽的数学公式,达到学以致考的目的。
意识到这儿,吴理不禁对刘意刮目相看。但他并不急于指出这道伏笔,因为:这么好的学习方法,干嘛不拿来学习借鉴?
于是,吴理下课后也不再闲着。他从自己的笔袋中取出直尺,量准高度,调好秒表,也在过道处试验起来;并且脑子,更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他在缜密地验证着一些自己不能直观认知的公式。
最为关键的是:他试验的可不是平抛运动,而是斜抛运动!相比之下,这可是更为复杂的物理过程——以至直尺每每都抛到身后韩秀的桌上,让韩秀脸红紧张得都不敢呼吸。
刘意对此表示不解,问:你这是干什么?
吴理神秘一笑,答:和你一样啊。
庞燕对此有不同的理解。
那时的刘意,似乎只愿意读懂唐心的心思,对于其他人,都只是流于表面、读个大概而已。因此,他一直把庞燕当哥们儿来看。并且如果自己平日里没正事,还总爱找些歪事来跟她瞎掰,譬如“说服她穿校服,启发她留披发,鼓励她多说话”——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吸引对面唐心的注意。尤其是当他讲到可以展现个人魅力与才华的话语时,音量便陡然提升到噪声的分贝,只生怕唐心的耳朵会错过任何精彩的瞬间。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唐心恍若隔世,没有反应;庞燕却捂住耳朵,大骂说:你神经病啊。
但在“败笔”事件后,刘意不得不对身后的这个女孩儿“另眼”相看。
一次早操过后,趁周围人还未来时,精明的庞燕突然用笔抵了抵刘意的后背,傻笑着问:“哎刘意,我有个问题不太懂,想请教请教你:为什么最近的你的笔总是会不小心地掉落在地呢?”讲这话时,庞燕特地将“不小心”三个字说得格外得小心。
刘意一听这话,想完了,话里有话,心头顿时一紧。但为了掩饰这紧张,他还是强行调头强装镇定强颜欢笑:“呃…这个…,男人嘛,做事难免毛手毛脚的。所以呢,那个…,不小心把笔碰掉地也是可以原谅的嘛。”说罢,自己就急忙摆摆手,示意早就自我原谅了。
但庞燕似乎还不太肯放过刘意的这个“笔误”,她继续笑说:“哎呦,倒别那么谦虚嘛,我怎么觉得你这个‘男人’有时做事还挺细手细脚的呢?”说到这儿,庞燕便用自己的笔轻轻地指了指刘意埋伏笔的地方,并加大了冷笑的幅度,“呵呵,你看你你看你,每次就算不小心,都能小心地把笔丢到该丢的地方,那倘若你再小心点,那笔,还不知道会丢到哪儿去呢!”
刘意已有些招架不住,他感到全身一阵的燥热,甚至额头,都渗出了隆冬时节的第一滴汗水。庞燕所指的地方似乎已成了他无可抵赖的作案现场,使他即使敢做也不敢再看。他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早知道也换个地方丢丢转移注意了。但他现在,还是想再做最后的挣扎:“那个…,也不是啦,说不定…说不定哪天我的笔也会掉到你的桌下啦?哈哈哈,真的没什么的。”
他脸上残留的那一个僵硬的笑容正好为这愚蠢的辩驳作了最形象的诠释。
庞燕此时似乎是更加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以至于她笑里的刀都不想再藏了:“哎呦呦,我怎么没发觉你还这么神通广大啊,敢情你那笔是丘比特之箭呀,你让它到哪儿,它就得到哪儿,不是么?”
刘意终于憋不住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突破了,他脸红直至耳根,憋出了这么句话:“你你你…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思想感情?”
庞燕不过想跟刘意开个玩笑而已。事实上,她也并不想揭穿这个秘密,因为毕竟,大家还都是同学。她见此刻刘意已被自己逼得不会说中国话了,生怕他以后由不会说话变成不说话,便不再相逼,自顾自地摇头看起书来了。
刘意也已惊出一身冷汗。他调转过头,暗叹了口气,想:怪不得马哈会知难而退了。这么厉害的一个狠角儿,以后自己可得提防着点。
为了让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教育局决定实施“阳光长跑”计划:一为加强学生的身体素质,二为展现学生的青春风貌。对此,老严和老袁的态度颇为不同。
老严积极贯彻上头的意见。他认为身体是学习的本钱,没有好身体,怎么能更好地听课、作业、考试?
老袁却不以为然。他想锻炼身体何时不能?上学时可以骑车锻炼,下课时可以打闹锻炼,何必要再另辟个时间?这纯属是浪费时间。
但他又不好正面违抗上头的旨意。于是,他便似笑非笑地对2班学生说:如果认为自己学习都没有任何问题的同学,大可以去跑步散心,我是绝不会拦你们的。
结果,2班的同学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一致:除了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那个叫石磊的男孩儿,所有人都蜂拥至操场,跑步的跑步,散心的散心,乐得个违抗师命。
老袁看后亦无可奈何,笑笑了事而已。
操场上正是冬日恹恹、冷风袭袭,浓重的雾气也还没完全散开;但由于有上千个青春气息弥漫其中,所以又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各个班的学生难得的混搭在一起,或边跑边聊、追逐嬉戏;或边走边笑、闲庭信步——似乎此刻才印证了这么句话:生命,在于不停的运动;青春,须有适当的释放。
刘意夹在黑海一样的人群中,前视后瞄左观右望,期盼着能与唐心擦肩而过进而擦出甜蜜的火花。正着急间,忽见一穿着白色羽绒的女孩儿从自己身边悄悄溜过。由于大多数人都穿着“红橙黄绿蓝靛紫”式的外套,所以这件旧式羽绒反倒容易辨认。刘意定眼一看,这不正是唐心么?他即刻喜得不能自已,忙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边假意喘息边慢笑说:“唐…唐心同学,你跑得还真是快啊,我都…都差点跟不上了。”
唐心正跑得满面轻红、全身微热,一如刚出屉的白面馒头,略带些含羞的红晕。她不由地解开羽绒的拉链,并对着刘意莞尔一笑:“那你试试看能不能追上我呀。”说罢,便又踏起那双灵动的粉色板鞋,加速向前了。
刘意控制不住地呆住了。继而,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也不顾天寒地坼、霜冻雾浓,竟在瞬间扒掉外套、扣于腰间,然后,像只欢快无拘的毛驴,侧着身体、拍着大腿,一蹦三跳、合不拢嘴,蹦跳到唐心面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擦边话,不是问她早上吃了什么就是猜她昨晚又做了什么。
唐心并不回答;只笑问:“刘意,你都不感到冷的么?”
“冷?!”刘意听后,激动不已,忙拍着胸脯说,“我压根都不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神奇的感受!我…我现在比那天上的太阳还热呢!我…我还能再表演一下脱衣绝技你信不信?”
说着,他就又急拽起身上的那件黑色毛衣来。可惜由于领口太紧自己又太紧张,一时竟没能挣下。于是乎,毛衣君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半搭在刘意的脑袋上,进退两难、尴尬十分。
唐心抿嘴笑说:“好了好了,我已经信了。可你的毛衣向你表示抗议了呀?所以我看…你还是赶快把它穿好吧?”
刘意本就是逞能,听她如此说,心里便暖暖的,也就不再使性,忙把毛衣撸下穿好;又红着脸笑说:“听到你温柔地指示一句,我可以开心地成长五百年。”
跑步结束后,刘意为了避嫌,没敢跟唐心走在一起。冯奇和秦愁二人并肩走着;秦愁神情黯黯,又在跟冯奇述说着些什么,而冯奇则在一旁笑着安慰。李亨和张丹就完全放开了,他们积极借鉴了冯秦二人的步伐频率,并加以超越,直接缠绵为一体;张丹还在反复催促着李亨给自己买一款最新的香蕉手机。至于马哈,则跟1班的好基友王游凑到了一起;王游虽头重脸大且言谈粗鄙,但慷慨讲义,他主动承担了马哈游戏的一切费用,此刻,两人正激烈地讨论着谁使用的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刘意虽说是独自一人,但丰富的意淫力已使得他完全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不能自已。正这时,艾实提着水壶缓缓走到刘意身边。她也不顾刘意是否在意,便笑说:“刘意,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刘意一听这话,便感到诧异。他想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措词组句;扭头一看,原来是:唐心的同桌。
出于本性,他便笑着回答说:“当然是好消息喽。”
艾实似乎早有预料,便慢吞吞地、音调诡异地说:“好消息就是,我知道你喜欢唐心,对不对?”
刘意的笑容即刻僵住。他想想后更觉不解: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哦不,这对于你算什么好消息?哦不不,你为何要把这个‘事实’当作好消息讲给我听呢?
见刘意愣住,艾实并不理睬。她又自顾自地引发起坏消息来了:“你知道唐心最近为什么这么开心么?”
刘意听到这儿,便又露出了笑容。他想这还不是因为自己课下讲题、课外“跑题”的功劳?但在嘴上仍保持一贯的谦虚:“呵呵,还不能知道呢,反正她开心就好了。至于是谁让她这么开心的,我们还是…保留点悬念吧。”
艾实见他又这般高兴起来,便很不高兴;随即冷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了!那是因为她和她的前男友复合了!”
“前…前前男友?”刘意如被五雷轰顶,以至舌头都开始打转。
“就是1班的那个索威啊,你不会没听说过吧,”艾实两只大小眼的差异越来越明显了,“常考年级前十的那个,长得也很帅气。据说,他爸还是家大型超市连锁店的老总。总之,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了。”
刘意显然不愿相信,但他却隐隐地感到某种自卑:军训时的鼓励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可怜?自习时的互动会不会只是借助地理优势?除却这些,我还有哪个细胞配得上喜欢唐心?想到这里,他便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至少,还没有伤及到自己的自尊。”艾实意味深长地叹道,并终于走远了。
刘意则神情寞寞地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久久不愿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