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听她说得这般轻松幽默,也就释然,含羞笑道:“我正想问问你这个明白人呢!那天彭程把我和那个放荡女人作了比较,说她是一盆火,说我是一块冰,依你看女人究竟怎样才对呢?”
展晴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呀?两性之间的事儿很难讲对还是不对,只能讲和谐不和谐。不同的男人和女人的情况千差万别,只要两人觉得合适就行。依我看,几千年来的封建观念一直在压制女性,‘万恶淫为首’本来应该是针对男性的,反而变成专门惩戒女性的理论了。受这种道德观念的禁锢,中国女人中的性冷淡、性无知是比较普遍的。妻子性冷感,如果偏巧遇上一个性欲旺盛的丈夫,男人就可能到外面去寻求满足。”
幽兰一脸茫然:“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从感情上说,我并不是一块冰,我很喜欢他,愿意和他亲近。但是,从新婚第一夜起,他把我弄得太疼了,从那以后他一上身我就害怕,一紧张就意境全无,或许我太追求精神境界了,稍一勉强身体就成了一口枯井,干涩难耐,心里只盼他快些完事,又不得不假装哄着他。自己再为难,我也没有拒绝过他,怎么能说是一块冰呢?”
展晴发现这位有过婚史的女人对性爱的真谛近乎一无所知,感慨万分:“唉!很多女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和丈夫过了一辈子!我家里有一些这方面的书,下星期拿来你看看就懂得了。”
幽兰噗哧一声苦笑了:“现在再补充这方面的知识,可真是马后炮了!”
展晴却堂堂正正地宣称:“人,有权力了解自己的身体,如果连自己身体的功能都不清楚,那不是太蒙昧了吗?男女性事,不仅仅是肉体的接触,也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活动,双方的感觉再灵敏微妙不过的,你说你再为难也假装欢喜哄着他,这种事是假装不出来的,也哄不了他的。我想,问题不止在你这一方过于害羞、害怕、被动,彭程那家伙也太性急粗暴了,他不懂得女人更注重精神上的审美层次,也就是你说的意境,需要长时间的爱抚,不知不觉地进人状态。他不管你这一套,结果是你得不到美感,他也索然无味。可惜国内这方面的医院和心理咨询机构不发达,其实你们的问题都不大,如果能及时得到指导,感情不至于破裂。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看来,彭程和那个贺金芳也只是碰巧了。有一种女人属于她那种沾火即着的自燃型,也许过于亢奋了,用不着男人发动,甚至比男人还要性急,彭程遇上她就合适了!看透这些,你也就不必为往事伤心了。我很理解,你们几位离婚的,比起那些老姑娘来更苦一些。她们只是精神上觉得孤寂压抑,肉体上的需求是模糊的、朦胧的,她们压根就没有体验过,早已习惯于独身生活了。咱们的日子不好过,恨男人,又想男人,也许这就是女性的悲剧。”
这时候,楼门外边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孩子们大喊大叫着跑回来了:
“妈妈--狡子包好了吗?”
“一想到吃饺子,我早就饿啦!”
“哎呀,好香的饺子馅儿呀……”
幽兰端着饺子板去厨房之前,感激地对展晴一笑:“谢谢你,陪我说说话儿,我心里豁亮多了!”
这一天上午,四个大孩子上学去以后,谷幽兰想进城去买些东西,天热了,得给孩子们买些夏季衣服。孩子们穿鞋特别费,也该去挑选一些夏天穿的鞋子。她想去市里大商场逛逛,趁便去看望父母,加上往返路程得用一天的时间,便把亮亮送到杨大妮那里,由她当一天“替补妈妈”。
为了让爸爸妈妈放心,她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一身讲究的套裙,又精心化了淡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女人并不显老,亮丽照人。
她找了个大旅行包准备盛东西,兴冲冲地准备出门。不料,她刚一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吓了她一跳。若不是反应快,她险些撞到这男人的怀里。定神一看,她怔住了,是彭程!他怎么来了……她一阵昏眩有些站立不住倚在门框上。
彭程脸色讪讪地说:“他们指给我你在这里住,我在门外站了半天了……”
幽兰的耳膜里轰轰作响,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急跳的声音,倚着门框呆呆而立。
彭程问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幽兰还是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彭程低声下气地央求:“我负荆请罪来了,总得让我进屋坐坐,看看你的新家吧?”
说着,他径自进门了。当他的高大躯体擦身而过的时候,她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气味,两行热泪瞬即挂满双腮。她在门口呆立良久,镇定了一下心神,恢复了女人在此时此刻应该保持的尊严。她先去厨房点燃煤气灶烧上一壶水,准备沏茶,又去盥洗室擦干眼泪,对镜子里的自己下了命令:不许哭,在他面前不许哭!你过得很好,这不是很好吗!
当她不卑不亢走进客厅时,又吓了一跳--窗帘被拉上了,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见她进来伸出了双臂。她没有接应他的手势扶他起来,绕过他坐到沙发上。她转过身来,见他满脸愧色仍然跪在地上。她冷笑道看来你挺习惯给女人下跪呀!你这可是第三次给我跪下了!”
这个男人真够厉害的,他一句话也不说双膝在地上挪动着来到她脚下,一把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双膝之间,久久地埋着,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提防他来这一手,刚刚镇静下来的心房又颤栗起来了。她闹不清楚他这种表现是真情流露呢,还是事先设计好了的。不管怎样,她那颗善良的心都容易受到感动,何况他这一扑就拽着她扑回到他们的童年去了,毕竟有过自幼耳鬓厮磨的缘分啊!她想: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不是夫妻了,但不一定成仇人,还可以是老同学老朋友嘛!今天他能来看望自己,总还算是有情义的,自己应该大气一些,大度一些……于是,她平静地说:“起来吧,用不着装模作样的了!”
彭程这才站起身来,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站在前妻面前,挠着头发不知如何说明来意。
幽兰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傲气,一改往昔的温柔,一扬下巴颏儿朝旁边的沙发歪了歪头:“坐呀!挺大的个子让我仰视着你说话吗?”
彭程乖乖地坐下了,干咳了一声,问:“你过得还好吗?”“挺好的!”幽兰回答得很干脆,指了指客厅的陈设:“我这个家还不错吧?”
彭程赞叹:“真不错,这片小洋楼,跟到了外国似的,超出了我的想像!”
“你以为我离开了你就……”她脱口而出,随即又止住了,一切怨恨、咒骂、委屈,都没有意义了,她决心不吵不闹以礼相待。厨房里的自鸣壶呜呜叫起来,告诉主人说水煮开了,她起身去沏茶。当她端着茶盘回到客厅时,她对自己很满意,端茶的手一点都不抖,这说明自己已经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了。
彭程粗大的手端起小小茶怀反而有些颤抖,原先他准备好了抚慰流泪的前妻,以他对这位柔弱前妻的了解,她见了他一定会哭得不可收拾,而伤心哭泣的女人是经不住男人的爱抚温存的,只要把她拥在自己怀里就什么话都好讲了……不料,她对他的突然来访除了一时惊讶之外,几乎完全平静自若,淡然置之。这么一来,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反而有些张惶失惜,掏出香烟来点燃一根大口大口地吸着。
她端详着他,发现他和两年以前相比明显地消瘦了,尽管皮肤黝黑也未能遮住焦黄的气色,曾经炯炯有神的目光如今黯淡萎靡了。还有耳朵的变化也令人吃惊,只有亲近的人才如此熟悉对方的耳朵。当初,可能因为他喜欢跑跳的原因,他的耳朵总是红红的,大大的耳垂简直红得像大公鸡的冠子!不知为何,这双充满生气的耳朵变得单薄透明蜡黄蜡黄的了。还有,原先他不抽烟的,两年不见,夹烟的手指竟然都熏黄了……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上她揣测出他的生活并不愉快。他是个永远成熟不了的大男孩,自幼离不开女人照顾,先是母亲,后来是妻子,看来,他的第二个妻子没有照顾好他,甚至还拖累了他……想到此处,她有些心疼他,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
他看到她这么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慌乱地整理一下衣服。他知道前妻眼尖心细,今天特意换上一身崭新的孔雀蓝运动服,从她怜悯的目光中他已经知道了,鲜艳的新装也未能掩盖自己的颓唐之色。
她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过得还好吧!”
“不好。”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离婚了。”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转而露齿一笑:“佩服!佩服!你可真利索呀!怎么,又要换老婆了?”
他认真地央求:“别挖苦我了!我是万般无奈才和她走了这条路,实在过不下去了!唉!当初太草率了……”
听了这个意外的消息,她沉吟良久,琢磨着自己该对他的第二次婚姻失败作何反应,并思忖他跑来告诉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他期望她会问到离婚的原因,他愿意把自己的自食恶果婚后不幸原原本本地倾诉出来,求得她的原谅。但是,她什么都没有问,他只好主动说了:“光打离婚就打了半年多,这一回是我提出离婚的,她死活不同意。起初我以为她对我还有感情,后来才知道她拖着不离是想要钱要房子,我狠狠心把房子,家具,存款都给了她,这才自由了!只要能摆脱她,倾家荡产也值,值!”
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幽兰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撇了撇嘴说:“哟,你们男人可真是的!爱人家的时候什么都不顾了,怎么一下子又把人家恨到这个地步了呢?咱们离婚以后,你在背后是不是也这么说我呢?”
彭程急白了脸:“你和她可不一样!”你什么也没要就走了!当初你要是肯收下我给你的钱,我心里还好受一些……你倒是保持自尊了,让我一辈子背上了道德的十字架,一想起你来我心里就愧得慌,我还是个男人吗,我?”
幽兰感到很好笑,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倒是我的责任了?”
他慌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和你没法相比!说实话,当初我跟她并没有作过认真的打算,你非要离婚,她又穷追不舍,这才草率结婚的,结了婚才发现,她根本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花钱无度,不孝敬老人,日子不长和我爸爸妈妈的关系就恶化了。她从小就上体育学校,正经功课没有学过多少。到了田径队,别看比赛没有拿到成绩,风流成性倒是出了名。我也听说了她名声不好,但是她那出奇的床上功夫也真勾魂儿……”
他意识到自己说话造次了,偷偷观察她脸色,见她并无怒气,心中好生奇怪,他哪里知道,自从她和展晴作了深谈,又阅读了展晴送来的书,对男女性爱的奥秘已经有了新的了解。她专注的目光鼓励了他,他无所顾忌地继续讲下去:“说实话,刚刚接触她那样的女人时,觉得太刺激了,还有点新鲜劲儿,可是时间长了就有点……受不了了。她天天死缠活摞,到手以后她就像一辆踩了油门不用人驾驶的汽车,自顾自颠狂起来。更叫人厌烦的是,她还不管不顾,杀猪般嚎叫,夜深人静,也不怕邻居听见!我紧张得要命,没意思透了!楼里住的都是我的同事,你知道的。有一天早晨,男子击剑队的大张在搂道里碰见我笑着说:‘对不起,你能不能让你这位夫人小点声儿?这座楼的隔音效果不好,影响大家休息。’臊得我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本来,我不该说她这种坏话的,毕竟夫妻一场。你不知道,她伤我伤得太深了!半年以前,我带队去南方打比赛,原定二十天回来,后来体委有个会议,我提前几天回来了。因为要参加第二天的会议,我坐飞机赶回来已经半夜了。
提着行李箱回到家,正在找钥匙开门,就听见她那种杀猪般的嚎叫了。你说,这个家门我还怎么进去?进去和她那个野男人打架吗?同事们都知道我出差了,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邻居们都听见了,都知道了……现在我明白了,当初你为什么不哭不闹保持沉默。当一个人处于那种绝境的时候,只有保持沉默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现在我才理解当初你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了……我真佩服你的坚强,是你教会我保持沉默维护尊严的毅力,那天夜里我悄悄地离开家门,到运动员集体宿舍住下了……离婚官司对我很不利,因为那天夜里我没有进去捉奸,在法庭上她不承认,我也没有证据。她反咬一口,说我喜新厌旧,玩弄女性,抛弃前妻,死拖了半年不肯签字。趁我从家里搬走之机,她一点一点把贵重东西都搬到她娘家去了,最后还提出要钱要房子。为了尽快了结这场令人恶心的婚烟,我作了让步……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说:‘报应!’我就是来听你一声骂的!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呀,报应,报应啊!现在我才知道了,当初我伤你伤得有多么深,你骂我吧!打我吧!笑话我吧……”
彭程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重新扑倒在幽兰脚下,抓起她的双手捶打自己的脸,伏在她膝上号啕大哭。她哪里经得住这一番搓弄,千仇万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抽回手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哄孩子似地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快起来,幸亏孩子们上学去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他伏在她怀里许久许久,一动不动睡着了一般。她就这么捧着他的头默默流泪,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他们的童年。有一次他在小学操场上磕破了脑袋,她就这么哄他来着。要是那一场恶梦没有发生,那该有多好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仰起脸来央求:“我爸爸妈妈让我来接你回家,他们都很想你……街坊邻居都指责我,说是我把你逼走的。我爸爸妈妈觉得抬不起头来,换房搬家了。他们说让我来接你回家认认门儿……我也没个兄弟姐妹,妈妈一直把你当成女儿……我很早就想来找你,求得你的原谅……我一时糊涂破坏了咱们好好的小家庭,一想起你,我心里就愧得慌!你要是改嫁了,我心里还好受些,可你不声不响走了这条路……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咱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早已哭成了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他不由分说地抱紧了她的双腿,用额头,鼻子和嘴唇摩挲着她的双膝。她的肌肤感受到了他热烘烘的气息,而且那股热流越来越粗重。她伸出双手想推开他,但双臂软软的没有力气,反而被他抓住一只手狂吻起来,她努力严厉地表示:“不,不!别,别……”
然而,她却闭上了眼睛。
他一只手轻轻地托起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急速解开了她的衣扣,脱掉了她的外衣,一双雪白的玉臂便裸露出来。她的身子往后仰了仰努力挣脱,但她娇小的躯体钳在他钢铁般的臂弯里几乎成了个薄片儿,那是休想挣脱的。他从容地顺着她柔嫩的手臂一路吻去,肩膀、颈项、耳鬓,缓缓烙上温热的唇印。她沉睡的肌肤惊醒了,宛若熏风吹皱的一池春水,顿时荡起细密的微波。犹如艳阳催融了封冻的土地,期待着耕犁划开松软的酥泥。她的心井深处发出惋惜的回响:若是当初你就懂得舒缓与从容,那该有多好……
他顺势坐到了沙发上,把她拥在自己怀里,久久地拥着,越拥越紧。她已经无力挣扎了,或者说,她已经背弃理智放任本能了,或者不如说,她的潜意识里早就梦想着这一刻。不过,她又一次被肉体的痛楚骇住了--他的铁臂把她箍得太紧了,箍得全身发胀胸口发闷几乎窒息。曾几何时,他粗暴的初吻就给她留下了惊骇的记忆,还有那个可怕的初夜……看来他又要故伎重演了,她不由得惶惧起来,拼命抽出了双肘抵住了他的肋骨,这才为自己争得片刻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