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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田东京走进家门的时候天刚黑,院子里静悄悄的。牛在大门口的圈里沙刺沙刺吃草,鸡在砖砌的窝里咕咕地叫,他朝院里走了两步,大声叫着:“妈!妈!”没人应。正心里纳闷着扭头回顾,见大门口闪进来个人影,是妈回来了。妈怀里抱着妹妹迎迎,说:“东东,你咋回来了?快把娃抱炕上,把被子盖好,叫娃睡。”东京接过已经睡熟了的两岁的小妹妹,妈就跨进牛圈给牛添草去了。东京刚把妹妹放到炕上,妈就随后进了屋,东京说:“妈,我大哩?”妈取下头上的黑帕子,轻轻拂着胳膊上、棉袄前襟上的草屑儿说:“在官房子排戏哩么,再过两天就要开入社大会啦,今晚全村人都在学校里开会哩,工作员老郭非要叫妇女都参加,我是偷空回来给牛添点草。”东京说:“唔……”妈又问:“你饿不饿?妈给你做点饭。”东京说:“擀两碗细面。”妈说:“好!好!”就挽起袖子进了灶房。妈点着灶房里的煤油灯,隔窗户又大声问:“东东,今个不星期,你回来干啥?”东京说:“曹老师要我欠的面粉呢,不交面粉,不让参加考试!”妈说:“呀!咱不是早搭半灶拿馍吗,咋还欠下面了?欠多少?”“六十斤。是开学头两个月欠的。”妈声音低下来了:“那看你大回来咋办吧……才把半口袋麦给你哥送中学校去了,屋里眼看一把粮都没了。”田东京不做声,进了灶房坐灶坑前生火拉风箱。风箱是老奶奶留下来的,到处跑气。老奶奶在世时,用黑布条蓝布条糊了一层又一层,妈手上又在上边东糊一块布,西糊一块布,拉起来“呼嗒呼嗒”不响亮,却有股冷气直往人身上吹,吹得东京拉风箱的手生疼。东京便轮换着左右手,伸向灶门口烤着。面煮熟了,妈给东京捞了一大碗,让东京吃,她又慌慌地开会去了。

吃过面条,田东京就回屋脱了衣裳,钻进热被窝,脸挨着妹妹的小脸儿睡了。一觉醒来,见屋里灯还亮着,大和妈还坐在炕头说话。妈说:“我真舍不得,咱的大黄牛多肥多大,多有力气,就这样叫社里牵走了吗?”大说:“你一条牛都舍不得,把人家拴牢哥亏死了。人家不光入了驾辕骡子,还入了新打成的红油漆大车!大黄牛能值几个钱,再说,咱大黄牛还不是政府给咱的‘耕牛贷款’买的!”妈自觉理屈,嗤嗤地笑了。大又说:“到如今还有啥舍不得的呢,入了社,日子咋过就不用咱自个操心了。人家社主任、组长,就好比咱的当家人,咱只埋头干活挣咱的工分就行了,嘿……”妈也笑了,可马上又说:“……这都是往后的事儿,可当下的事咋办哩,东东回来说,学校要欠的六十斤面呢!”大吃了一惊:“啊?”妈说:“不交面不让参加考试。”“不让参加考试?”大重复着妈的话,拿起旱烟袋咂起烟来。有一丝烟吸进了东京的喉咙,呛得他“呃呃”地咳嗽了一阵,把妹妹给咳醒了,哇地一声叫唤起来。妈忙倒下身子,用奶头哄她。大用手摸着东京的头说:“东东,醒来了,不交面不行是吧?”“嗯哪。”“咳,那怎么办,给你哥送了粮,都没吃的了,咋顾得上你这头。你明天先去,好赖考了试再说。”“唔……”东京答应着。可他年纪小,脸皮薄,不拿面他是绝对不好意思回学校去的。他用被角驱赶着飘到鼻子跟前的旱烟,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当儿,有人推得大门“哐当哐当”响,大大声答应着:“谁?来了,来了!”就趿着鞋出屋开门去了。一会儿和田拴牢大伯相跟着走进屋内。两人都拍打着衣服说:“呀,没看这阵儿雪恁大!”妈哄睡了妹妹,坐起来,掩住怀说:“真下雪了?大哥,你还没睡?”田拴牢往脚地的板凳上一坐说:“咳,好玉英哩,这多日我都是一晚上一晚上不见觉呀!”妈惊讶说:“啊!你那是……”田伯接过大递过来的旱烟袋说:“唉!我的心事只能对你两口子说,给你嫂子都不敢说哩,唉……”爸替田伯解释说:“大哥是实在舍不得他的骡子和大车呀!”田伯就流下了眼泪,带着哭声说:“光是那骡子和车吗?还有那六亩瓦窑地哩!志忠知道,为那地,我下死劲修了三年,累得吐了几回血。如今成了水壕地,粮食囤,一下全充公了……”妈说:“大哥,大家选你当主任哩,往后,各家的牲口车辆、横畛、竖畛,全是你的,都由你管啦,你还心疼个甚?”田伯说:“那咋会是我的?那全是集体的呀,跟牲口喂在自家槽上、粮食打到自家囤里成两回事了。你哥当干部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当农会主任到当村长,斗地主分田地、肃反、查田定产……都是为群众办事,跟过自个日子不一样呀……”田东京听着没意思,就睡着了。

田东京一觉醒来,窗户上全亮了。还听见老田伯大声说话,不是在屋里说话,而是在金牛家窑背上用广播筒喊:“全体社员请注意,昨天晚上下了大雪,马上起来,一户一个人清扫村外道路,一户一个人清扫村外道路!”东京一骨碌爬起来,拉起冰凉的棉袄就穿。吕玉英推门进屋说:“东东,你不睡了?”东京说:“学校这阵儿都上操呢,还能睡?”吕玉英笑了,说:“雪下了半尺厚,今儿个去不成了。你起来给咱打扫院里的雪吧!”东京光屁股爬窗玻璃上往外一看,只见院子里,院墙上,隔壁桂珍婶家房顶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院中间只扫了一条路,通到大门口,这是大出去扫雪去了。

田志忠腋下夹把竹扫帚来到村口,往东走过一段拐弯胡同,朝远处一望,野地里全盖上了一片白花花的雪,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了,天边的雪雾还暗暗的,冷风呼呼地直往人怀里钻。这时已有人先到了,已扫了一长段路,田志忠赶紧绕前去,弯下腰就扫起来。一会儿,后边的人又纷纷绕他前边去了。猛地远处有人喊了声:“血!”众人立刻停住手里的扫帚惊问:“血?血吗?”便踏着吱吱响的雪跑上前来。只见洁白的雪地上真有一摊鲜红鲜红的血渍。血渍旁有零乱的兽蹄印儿,一直朝东沟岔延伸而去。人们七嘴八舌猜测道:“准是黄鼠狼叼了谁家的鸡!”“蹄子这么大,一定是只狐狸。”“没准是狼哩,狼把谁家猪患叼走了。”“或许是豹子……”田志忠抡起扫帚把那血渍扫了说:“别猜啦,赶紧干活吧。”扫起的雪溅到一个人的脚上,那人“呀”了一声,扯下包头的单布手巾摔打着脚面上的雪。田志忠这才注意到她是柳穗儿,便笑道:“啊!嫂子怎么来啦,拴牢哥哩?”柳穗儿说:“头疼哩呗。”又夹着扫帚朝前走去了。

田志忠望着柳穗儿的背影,心里便有点可怜她。柳穗儿是个苦命人。十岁上做了田拴牢的童养媳,十四岁上圆了房。可田拴牢不爱她,常年在外面跑,从来不进她的屋。柳穗儿独自在家守活寡。五〇年,新政府颁布了《婚姻法》,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包办买卖。村上好几个受虐待的童养媳在政府的支持下,跳出苦海,回娘家的回娘家,另嫁人的另嫁人了。柳穗儿也想往前跷一步,可是田拴牢却回村当了农会主任,他不开口,柳穗儿死也不敢说出来。倒不是田拴牢不想放她,只因为和他相好多年的东堡村寡妇马玉簪被本家逼着另嫁了,田拴牢没指望娶到她了,加上自己也年过四十,还没有个儿子,就彻底收了心。可他抱养了冯村一个男孩,正打算一心一意和柳穗儿过日子时,柳穗儿却突然失踪了。

田拴牢还当她寻了短见,四处寻找,第四天头上,却有人悄悄告诉他,好像在北山榆树河看见柳穗儿和本村村民李见正在一起。嘿!怪道这多日也不见李见正的影子,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敢把村长的老婆拐骗到山里头啊!田拴牢气得说话也没声了,悄悄打发村文书、远房本家兄弟田志忠带着三个精壮民兵火速到榆树河,将李见正捉拿回来,送到区政府,被区上拴了一绳,打得哭爹叫娘。然后交县政府判了一年徒刑。柳穗儿借天黑直接回了家,也被田拴牢狠狠打了一顿。她在炕上躺了半月,又起来扫院、做饭、管娃,过起日子来。提起这件事,村上人都骂李见正不务正业,该受教育;自然也不能说柳穗儿好,可是心底里却对田村长受了这羞辱幸灾乐祸。

扫完雪,田志忠回到巷里,就跟在柳穗儿后头走进田拴牢家去看他。进门见田拴牢领养的儿子田闷闷站在屋门口台阶沿上,往雪地上撒尿。两只糊满了眼屎的眼睛蒙胧着,分明刚刚起床。柳穗儿打着手势叫他跟前来,将手里的扫帚塞给他,叫他扫院里的雪。田闷闷害怕柳穗儿,乖乖地接过扫帚就“哼哧哼哧”扫起来。这孩子和田东京一般大小,上学迟,才念小学三年级,还时常逃学,今早看来又没有去。田志忠走进屋里,见田拴牢还蜷缩在被窝里,就大声说:“大哥!咋听嫂子说你又不合适,怎么啦?昨晚上不是好好儿的么?”田拴牢听见是田志忠,揭开被子,露出发红的大脸,喘着粗气说:“着凉了……昨晚上从会场出来,热热的着了风……从你那儿回来就觉着不美,睡到热炕上想出点水,到底没出水,早晨强打精神到窑背上喊了个话,又睡……”田志忠说:“叫六叔看看,吃上副药。”

田拴牢说:“不用不用,我有病不爱吃药。”摸了一下子身边的空被子,又叫:“闷闷!闷闷!”柳穗儿忙在灶房里答应:“来了,来了。”跑进屋说:“你要啥哩?”田拴牢带气说:“我说我要啥吗?闷闷!闷闷!”柳穗儿又忙朝院里叫:“闷闷,闷闷,你大叫你哩。”闷闷放下扫帚呼哧呼哧跑进来。田拴牢问他:“院里多冷,你咋半天不进屋?”闷闷说:“我妈叫我扫雪哩。”田拴牢立即勃然大怒,拿起头底下枕的砖就要往柳穗儿身上砸,田志忠连忙挡住了。田拴牢狠声骂道:“懒熊!他那么大你就让他扫雪,不是你生的,不心疼啊!”

田志忠劝他说:“大哥,别生气,气大了伤身子哩。闷闷跟东东一般大,能做的活,我就叫东东做哩。”田拴牢说:“你不知道,熊婆娘心瞎的太太……”田志忠打岔说:“闷闷,早晨咋没上学去?”田拴牢说:“见下了雪,钻被窝里不出来嘛,怕去,怕去算了,将来挣工分吧。”喘了口气,又说:“志忠,我看你也别让东东念了,自己又过得紧,鼓那个瘦劲干啥,光东虎一个就够你扑腾的了。再说,入社以后,地没了,牛没了,就靠挣工分吃饭哩,有个娃在家挣工分,也与你轻省呀。”田志忠点点头说:“我有时候也是这样想呢。”

田东京在院里扫雪,朝灶房里生火做饭的妈喊着:“妈,这么多白面,满给咱装到瓮里吧。”妈笑了说:“天上能下那么多白面,世上人谁都不动弹了,睡下吃也吃不完。”东京将雪铲到一起,堆了个又矮又胖的大雪人,眼睛、鼻子、嘴巴用煤碴嵌着,看去笑嘻嘻像个弥勒佛。吕玉英在灶房往外一瞅说:“东东,你咋玩不够,把雪不往门外铲,满堆到院当中,消一地冰凌,看把谁滑倒了!”东京又给雪人添了两只脚说:“不怕,雪人有脚哩,能自己走出去。”

就在这时,隔壁杨桂珍背着她的宝贝女儿媛媛从大门口进来了。杨桂珍望见院当中的雪人说:“哦!东东真行呵,堆这个雪人儿还会笑哩。”吕玉英在灶房接了腔说:“看嘛,你婶子,叫扫雪不扫,就玩儿不够。”媛媛就喊着要下来看雪人,桂珍把她放到院里,走进灶房说:“嫂子都做饭啦,我爱浪,起来了先要放风。”吕玉英说:“谁有你命好呀。他李叔在城里坐办公室挣钱哩,不要你一天三顿伺候么。”

院子里,五六岁的媛媛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蹒跚着走到雪人跟前说:“东东哥,雪人有名字吗?它叫什么?”东京逗她说:“它就是你,叫李媛媛。”“不是!”“就是。”“不是不是不是!”“就是就是就是。”媛媛不高兴了,跑到灶房扎到桂珍怀里说:“妈--东东哥说雪人是我。”桂珍捧起女儿的小胖脸,“吧”地亲了一口说:“哥哥是胡说哩,我娃是个俊姑娘,哪像雪人那个丑八怪呀!”吕玉英故意说:“媛媛,你女婿不是田闷闷吗?叫闷闷来打你哥哥。”

媛媛大声说:“不!我不要闷闷当女婿!”“那你要谁呀?”“我要东东哥当女婿。”两个女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吕玉英笑出了眼泪,说:“桂珍,咱俩可成了亲家啦!”院里的东京却红了脸,两手叉腰走到屋门口,瞪着媛媛怒声说:“谁要你当媳妇!走!”吓得媛媛哇地一声哭起来。杨桂珍忙搂住女儿指着东京骂道:“你小子别张狂,还不要我娃,你听着,你大不给你盖上一座大房,八抬大轿来也无益!”就拉着媛媛说:“走,伤脸的,咱回。”媛媛却打着坠儿不愿走。吕玉英说:“我知道媛媛要啥哩,看见我灶洞里烤的糜面馍啦。”便从灶膛里掏出一个烤软了的糜子馍,在围腰上擦擦,递给了媛媛。杨桂珍忙说:“掰上半个,别给那么多,吃不了,满糟蹋了!”媛媛却赶紧楼在怀里跑走了。

田志忠从田拴牢家回来后,玉英把饭盘子端到炕上,一家人坐热炕上开始吃早饭。冬天夜长,睡一晚上都饿了,四口人除了迎迎没端碗,坐一旁掉着眼泪喊:“馍馍!菜菜!”其余三人都嘴不离碗沿,吸溜吸溜喝稀饭。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瓦盆,瓦盆里是绿争争的蔓青叶菜。

田志忠喝了半碗小米稀饭,身上暖和了,两只冻僵了的手也让热碗焐软和了,才夹了一筷子菜,填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一会说:“玉英,今早把牛喂饱了么?今早要让牛吃好,牛在咱家再吃这一顿了,全村的牲口今晚统一上大槽。”玉英说:“早都晓得。”沉吟了一会又说:“我今早上盘算了一会儿,咱巷唯独拴牢大哥有几石余粮,也好借一点,你没试着问问他?借下了,叫东东明天带学校去。”田志忠说:“我昨晚上也想到向他开个口,可是大哥这多日心情不好,今早又说感冒了,躺在炕上跟柳穗儿耍脾气,我就不好意思提了。”东京静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田志忠刚放下饭碗,门外就拥进来五六个人叫他去排节目。他们都是村上文艺组里的热好家。大前年后季,就他们几个,一人出了二斗半小麦,把南洼村从县剧团退下来的一位老艺人请到村上,给老艺人当了满满一冬学生,有的学拉,有的学敲,田志忠、田天合还有田拴牢主要学唱。从那以后,柳树街就有了自己的“自乐班”。虽说是只能坐唱四五折秦腔戏,在当时方圆十来个大小村子里却是绝无仅有的。建社工作组组长郭维德到村上,听他们唱了几回,也十分惊奇,就请学校老师李嘉宝编了些歌颂农业合作化的新唱段让他们经常作宣传。

最近为了给建社庆祝大会助兴,又让李老师编了个新戏《田老八入社》正在排练。

郭维德带领建社工作组来到村上开始发动群众时,年过七旬的老长工田老八非常积极,带头替两个儿子报名入社。他解放前地无分厘,房无片瓦,为养活老婆孩子背了一身债。是毛主席、共产党给他减租减息,分房分地,新《婚姻法》又让他两个年过三十的儿子都恋爱上了媳妇,使他临老吃喝不欠,儿孙满堂。他真正感激新社会,说两个儿子,毛主席叫入社,咱就赶紧入,咱不听毛主席说的听谁的6田老八入社》演的就是他的真事儿。田志忠连演带导,再排一周就要出台。一听人叫,田志忠马上就和大伙上官房子去了。

巷道上的雪还没消完,举行成立农业社的庆祝大会的日子就到了。这天一早吃了饭,田志忠就到官房子去安排今天的演出活动。吕玉英让东京换上了黑老布面、白条子布里的新棉袄,又把替他洗得鲜红鲜红的红领巾递到东京手里笑眯眯地说:“戴上,快看去,人家娃娃都在场子里唱歌哩。”东京接过红领巾,却耷拉下了脑袋。他是在完小开文艺晚会前被吸收加入少年先锋队的。他们班上和他一同写了申请书的同学共有十五名,只批准了八名,学习好、思想好、守纪律的好学生,田东京是这八名好学生中的一个。当少先队辅导员周老师往他脖子上系红领巾时,他激动得都流了眼泪,在以后的二十多天里,他就一直戴着这红领巾陶醉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可是如今已有十多天没去学校了,只怕永远也不去了,家里没有召集少先队队员活动的周老师,我还算少先队员吗?还佩戴红领巾吗?戴上它人见了不笑话吗?不戴吧,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荣,就这样轻轻放弃了,东京又多么不甘心呀!犹豫再三,他还是戴上了,慢腾腾地走出了大门。伸头往巷道里一探,就被早站在门口的桂珍婶望见了。

桂珍婶尖着嗓子说:“哦,把天都映红了!脖项戴的是什么呀,东东?”东京吓得心咚咚直跳,又赶紧缩回脑袋,退回了院子。吕玉英也梳洗打扮好了,穿了件毛蓝有襟棉袄,黑棉裤腿用黑布条紧紧地扎起来,一双小脚上穿着尖尖的新棉鞋,头发梳得光光的,脑后的发髻上戴了黑网络,别个白白的银簪子,脸上扑了粉,看去年轻多了。她把穿得又新又暖的迎迎抱出来,边锁房门边问东京:“东东,又跑回来干啥!台子底下来人了没有?”东京还没答话,桂珍婶已来到大门口,大声喊道:“玉英嫂,快走哇,台子底下就少咱两个啦,你是上轿吗?还打扮不停当!”吕玉英走出大门,见杨桂珍穿蓝贡呢面对襟棉袄,戴着红缎套袖,头上是银灰色的织绒帽子,脚下是一双驼色毡窝窝。就说:“呀,看你这一身多齐整!把咱媛媛哩?”桂珍说:“我嫌她脏手脏脚的,叫她爷抱上走了。”说着伸手拉住东京的红领巾说:“东东几时戴上这个了,咱村娃娃咋还没有戴的?”玉英说:“这是在完协…老师给他发的。说书念的好,听毛主席的话。”桂珍说:“啧!东东可惜了,就是个念书的料。现在不上学了,还戴吗?”这句话说的东京脸涨红涨红的。吕玉英解释说:“今个开大会,让他戴上,红红的,好看哩!”东京没等妈把话说完,就解下红领巾,往地下一扔,跑回院子,坐台阶上呜呜地哭起来。玉英和桂珍都惊讶地大声说:“啊,这是咋啦,咋又把红领巾扔了,戴上,戴上!快走!”东京喊着:“我不去!我不去!”吕玉英也生气了,说:“不去就别去,打不出二帘门的货!”把锁子往大门环上一挂,就抱着迎迎独自走了。杨桂珍劝了东京一会,硬把他拉出大门,锁上门,一同朝巷外走去。

巷道里到处贴着绿绿红红的标语。会场在巷东头的麦场上,先两天就搭了个又高又大的舞台,舞台正中悬挂着巨幅毛主席画像,两旁是国旗、党旗,台口上方挂着长长的蓝底红字横幅:“柳树街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庆祝大会”,舞台两边竖立着两个贴着长长的大红对联的木牌,上联是:“走共同富裕道路万众一心心向共产党”,下联是:“创社会主义大业百代奇功功归毛主席”。麦场一旁摆满了入了社的各样农具,大车、秸杈、铡墩、土车、犁耧耙糖以及绳索轭具等,数也数不清。能写字的都用红漆写着“柳字第一号”字样,供人参观。全社共分了五个劳动小组,早已来到会场的男女社员,在各自新选的小组长带领下,拉歌子的拉歌子,拔河的拔河。手里举着小彩旗的小学生们也暂时解散,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这阵儿,二、三组和四、五组的妇女们正比赛拔河。各组的男人们就站在旁边为各自的婆娘们助威,粗嗓门大喊着:“二、三组,加油!”“四、五组,加油!”杨桂珍和吕玉英是四组的,见自己来迟了,没参加上,自己组又快要坚持不住了,杨桂珍一急,就悄悄加入了自己组,添了她一个人,四、五组立即反败为胜。二、三组人拥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嚷嚷着:“不行不行!你们添了人,不算事,还是我们赢了!”四、五组人哈哈地笑着说:“输了还能不服输,谁说我们添人啦?桂珍还没走到跟前,你们就不行了嘛!”一边嚷得不可开交,一边的锣鼓又“咚咚咚!锵锵锵!”敲了起来,直到各小组长拼命吹哨子,集合各组人马,人们才慢慢安静下来。

此刻,舞台上的红色大幕拉下来了。大幕显然不合尺寸,短了一截,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人的腿和脚,那些脚正咚咚地跑来跑去,在里面搬桌子,摆椅子。田东京这时已把刚才的烦恼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坐在妈和李婶旁边,一眼望着舞台,眼巴巴等着开戏呢。吕玉英和杨桂珍就谈论着早已了解到的新戏的内容和文艺组里谁演大,谁演儿子,谁演媳妇……玉英刁空还关照着东京:“把帽子往下拉拉,看今日风多冷些!”东京扭头看时,见田四锁、田四成弟兄俩用个竹椅子也把他老大抬来看戏了。这田老八岁数大了,工作组进村后,他只参加了三两次会议,带头报名入社以后,就病在炕上再没出门,被老中医李六叔一把脉,说是“老脖,都把棺材做好了,老人却硬撑着不咽气,说他要等到把建社会开了,把演他的戏看了,他还真个做到了。台上的演员们好像都为他的精神所感动,马上拉开了大幕开了戏。只见一阵高亢的板胡声中,另一个身板硬朗的田老八高高兴兴跑上了场道:“我老汉名叫田老八,今日牲口归了农业社要上大槽啦,不知儿子把牛喂饱了没有……”便朝后台叫:“四锁--四锁--”那扶着老八的台下的四锁听得真切,就大声答应:“哎--叫咋哩?”与此同时,台上又出现了个年轻后生,却是田志忠扮演的四锁也答道:“哎--大你叫咋哩?”台下的人便都哄然大笑起来。那台下的田老八也忍不装吭”地一笑,这一笑却不得了,憋得久病的田老八满脸乌青,半天回不过气来。四锁、四成两兄弟忙喊着:“大!大!”又将老人往家抬去,台下一时有点乱,几个近邻相好也跟着跑回去了。

台上的戏却照常演着。田老八向儿子道:“四锁,你把牛喂饱了吗?马上牵出来扫净,送农业社大槽上去。”四锁说:“大,牛喂饱了,我牵出来你看看!”便下场又上场做出牵着牛的样子,田老八一看,哈哈笑道:“好呀!”便唱起来:

大黄牛膘肥肚又圆,

我买来花了二百元;

今日送它归大槽,

要为集体把力添。

我老八过去是穷汉,

又缺吃来又少穿;

共产党给咱分田地,

我老八才能有今天,

翻身不忘毛主席,

我一家入社要争先。

戏演了半个钟头,田老八把牛交到大槽上就结束了。紧跟着就布置会场,舞台口摆上了三张条桌,工作组组长郭维德、沟北乡马乡长、社主任田拴牢、副主任田光明、贫协主任田宏昌、民兵连长田万胜、社会计田社民、女主任杨玉簪等都上了台。郭维德宣布大会开始,停在场边的锣鼓、早已准备好的鞭炮,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田东京觉得没啥好看的了,就挤出人群,离开了会场。

不远处就是田家祠堂。门楣上“田氏祖祠”四个大字被白灰水刷了,写着“柳树街初斜”五个大字。东京在这儿念了整整四年书,这儿是他童年的乐园,留给他的美好记忆实在太多了。这时候,那两扇大门上着锁,要是开着,东京就会走进去看看他熟悉的教室和坐过的课桌。不过让他最牵肠挂肚的还不是这里,而是沟北完小那更宽敞明亮的教室。近十天里,每天晚上做梦,东京都梦见自己还在完小课堂上上课,课堂上站着的是他时时刻刻都思念着的班主任郭老师。梦醒来,东京知道自己再不去上学了,就在被窝里悄悄地啜泣。

东京实在太留恋他只经历了三四个月的住校生活了!那儿有他祟拜的郭老师,有他刚刚熟识的新同学,有他新加入的少年先锋队,还有歌咏队、奏乐队、图书室。图书室有很多很多好看的《连环画报》和小人书。光《水泊梁山》就有十几本,他才看到了《三打祝家庄》,还有一厚摞没看呢。离开学校的那天傍晚,他把自己的课本、作业本、大字笔、墨盒全放在课桌下的抽屉里,现在还在吗?田东京忽然十分惦念起他的这些文具了,他决心马上去学校看一看。他绕过小学校围墙,走上了被铁轱辘车碾得坑坑洼洼的通往沟北的大路,快步朝前走去。

到沟北共五里地,半路上要经过一条又深又长的胡同,人称“二里半胡同”。说二里半胡同是个狼路,常有东沟的野狼蹿上来,隐藏在这里伤人。曾有抱孩子过路的女人在这儿被狼从怀里叼走孩子的,也有独行的老人被狼咬死的,当然也出过在这儿和狼搏斗过的英雄。而据说几十年前,这儿曾像《水泊梁山》里的“野猪林”,也是土匪、强人杀人越货的地方。田东京上了完小以后,才见识了这个久闻大名的胡同,它的确很深很长,两边老崖上的一行柏树虬枝盘曲,有点儿阴森,但却远远没有大人们说得那么可怕,加上他们星期天回家,都是和同学们结伴而行,就更觉得无所谓了。只是入冬以后,下了头一场雪时,那雪在胡同里漫了两尺厚,两边村里的人又都没来到这里清扫,行人只得踩着冻硬了的厚雪走。铁轱辘车也试图从雪上通过,有牲口车辆就陷进雪窝里,留下了曾经拼命挣扎过的一片痕迹。上次东京回来时,胡同里的雪已经不多了。当晚那场雪又漫进了胡同,现在又是厚厚的一层没消完。

寒冷的西北风在满是白皑皑残雪的田野上呼啸着,田东京的鼻尖和耳轮冻得生疼生疼,他两只手轮流着捂捂鼻子捂捂耳朵,没多大工夫就走进了“二里半胡同”。看天空,白白的太阳升得老高了,远近却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东京踩着胡同里坑坑洼洼的雪路朝前走,越走胡同里越暗,风穿过柏树枝叶,发出一声声惨叫,如鬼哭,如狼嚎。他不由得发根直竖,两腿发颤,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又转身往回跑去。可是身后却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响声,东京吓得越跑越快,不敢回头,却听见谁叫:“东东!东东!”像是哥哥东虎的声音。这才回头去看,只见东虎已经跑到跟前了,东京尖声叫着:“哥呀--”扑到了东虎怀里。东虎抱住浑身颤抖的弟弟说:“东东,东东,你怎么啦?”

东京紧紧搂住哥哥说:“狼!我怕……”东虎哈哈笑着说:“不怕,东东,狼有什么可怕的,世上最厉害的是人。沟北的苇子沟里有狼窝,我念完小时,和几个同学就去那狼窝里捉狼崽,吓得那母狼躲到沟崖上呜呜地哭……”又问:“东东,你怎么独自一个,别的同学哩?”东京慢慢不害怕了,他告诉东虎,他是从家里来的,爸不让他上学了,他想去学校取他的课本和文具,背着爸妈来的。东虎说:“咱大为啥不叫你念书?”东京说:“没面给人家。”东虎便不再问了,拉着东京走了几步说:“你吃了早饭没有?”东京说:“吃了。”东虎问:“吃的啥?”“吃的包谷糁。”“晌午擀面不擀?”东京说:“几晌午都没擀面了,咱妈说等你星期天回来才擀哩。”东虎高兴地欢呼起来:“呜拉!回家吃面走!”东京又告诉他:“今日咱村开入社大会哩。”东虎越发高兴了,说:“好啊!合作化是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入了社别人家有什么咱家就有什么!”弟兄俩撒开脚丫子朝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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