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窗,夜燃未央却唱寂寥,壁上灯草被一缕夜风侵扰,翩然摇曳不定,昏暗的烛影摇落在他眼底,一分分打散了那所剩无几的怜心。
幽邃凤目里撩人的神彩,转瞬被残酷决绝的锋芒取而代之,让我为之一凛!
“既然你不再是那个纯洁善良的女子,我也不用在你面前隐藏自己的残忍,我不会那么容易地杀掉你,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修手顺着我的脸庞徐徐下滑,随即,蓦然扼住了我的脖颈,他咄咄逼人的神情,与那九幽魔神相去无几,“破晓天书和圣天令在哪里?!”
满心疮痍隐而不现,我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笑凉了如诗夜色,“苏教主神通广大,为何不自己去找?我既已坚持到现在,又怎会轻易交出来?”
好似此言唤醒了他久蛰心底的残酷,眸中恨意在一念间暴亮,手下力道亦瞬间加重,令我近乎窒息,雪莹的纤颈已被烙出五点青色指印!
漠视我痛苦不堪之色,他上前凑到我耳畔,一手抚着我的青丝,贴着我的耳际呢喃,轻柔犹如情人的私语,然其中深藏的刻骨怨怒,却教人不寒而栗,“我生平最恨别人背叛我,任何背叛我的人,我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一时解不过这话来,冷不防左腹猛受一击,顿时浑身一阵痉挛,四肢百骸都随之剧痛起来,一股热流自胸腔涌上,唇际又滑下一行血线,遍体伤口竟变本加厉地疼痛起来,胜似千刃发狠地凌迟,莹莹冷汗纵横了满面。
他收回击在我腹间的手,又俯首贴在我耳畔,亲昵地轻抚我被汗湿的散发,夜光悄然拂过半声笑意,“这是我送你的流觞拳,能让身体的痛苦加重十倍,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很难受吧,三十天后,你会因痛苦而死去……”
我紧咬下唇,只觉浑身痛不堪忍,却闻邪恶魅动的笑荡在耳边,“我不会放过任何欺骗和背叛我的人,这只是给你的小小惩罚,被我抓住的人永远别想逃掉,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生命,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他恐怖至于此极,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竟连生死的权利都不给我……
他缓缓松开我,邪美不可方物的俊颜逐分落入明火晕染之中,映得唇边魅笑益发深刻,竟似比那火盆中鼓吻奋爪的血焰,更为惊心骇人!
心痛燃为火,心死换寥落,心悔几朝错,怎够蹉跎。
独将千般苦楚抑心间,我犹自咬牙隐忍,一声不吭,恍惚抬起迷离的眼眸,然而不经意的一瞥,顿又让一颗心坠入了寒冷冰窖之中!
焰火明灭,染出走道旁一抹川渟岳峙的修影,蓝袍白衫葳蕤生光,冰冷的面庞浸润在暗影中,惟腰侧的一剑星月,将冽冽清辉洒入眸底。
冷流云!他竟也来了!
犹似未卜先知一样,苏游影竟全无异色,且悠然侧让,笑眸却不离我身上,“没想到你也来了,她的命归我,除了取她性命,其他的请便。”
冷流云自暗处流逸步出,冰冷的双眸若古井不波,却在触及我伤痕累累的躯体时,有一寸阴的凝滞,稳稳立定丈外,旋将目色定格在我脸上。
直面他霜白的俊靥,我却笑得轻描淡写,“想报仇就快点。”
仿佛不忍目视,他垂眸额发阴影中,不置一言,银亮的雪刃却已翩然出鞘,随着昏暗中一声清吟,电光火石之间,剑尖没入右胸三寸即止!
我不禁浑身一颤,只觉右胸处的刺痛竟似被无限放大,立时掩盖了其余百味疼痛,全身惟有那道剑伤侵占了所有神经,痛入到骨髓深处去!
苏游影的流觞拳果真是立竿见影,让人痛不欲生!
剑影浏漓撤回,倾尽雪上流光,血色昙花开又殁,一片片跌坠在冰冷的铁地板上,覆盖了早先干涸的血迹,蜿蜒成深夜阑珊的梦魇。
夜风拂不散的萧索里,冷流云提剑而立,殷红的血丝,顺着冰霜寒魄的剑身缓缓下滑,在地上摔成一朵朵花晕,掀起了梦中涟漪几回。
苏游影漠然旁观,眸里一闪的不忍,却是来去如风,过不留痕。
累累深入骨髓的伤痕,交织在支离破碎的身体上,百般煎熬齐齐涌袭,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惟有淋漓的惨痛,仍在永无止境地蔓延……
垂首,瞥了眼胸口如泉流涌的血柱,我抬眸觑定少年,十指死死戳入掌心,载了一笑的苍凉,“可解恨了?若是不够,再来几剑都行。”
这一言惊愣了苏游影,亦惊煞了冷流云,只见他自发影中霍然抬眸,对上我淡静含笑的双眼,月染的雪刃在手中轻颤,全身都为之震惊!
老夫人的死定对他打击很大,若是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也未尝不可。
恍若倾尽全力,他方才垂眸收神,利落地收剑入鞘,在火光中背过身去,一字一句若咬牙吐出,“这剑是替我娘报仇,以后互不相欠!”
话落一瞬,他已潇潇随风而去,矫健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走道黑暗之中。
苏游影复趋于我面前,出手封住我两处大穴,止住了汨汨涌出的鲜血,旋即发狠地捻住我的下颚,森森恶毒跃然于唇角,“我的飞儿,在我得到天书和圣天令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今日就此别过,改天再来看你。”
凝眸黑影消逝在视线中,唯余孑身对月凉,我徒然一身伤痕,胸壑中悲苦抑不住地翻腾而上,终成清流滚滚染素颜,且将满心伤痛付之流水。
心中的高傲不容我示弱,只得趁此无人之际流泪,尽情宣泄悲痛。
冷流云为母报仇无可厚非,可苏游影,你却为了你的权势和野心,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只盼从此不再与你相见……
冷夜风雨吹不散缱绻,泪水的微咸再次迷茫,参不透今生祈愿。
铁牢里无尽的煎熬中,时间也变得模糊,所有感知都迟钝下来,不知此间光阴流转几回,外界风雨变幻几何,直至对世间一切都已麻木。
我睁开惺忪睡眼,一缕晨曦从铁窗中斜斜洒入,映出室内墙角一隅,仿若连这深不见底的昏暗,都为之淡化几分,空气亦染上了依微的煦暖。
又是一日清晨么,想必青炎快来了吧……
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煎熬的来临,不知今日迎接我的,又是怎样的酷刑……
我乜斜着眼乱恍,有神没气地呼吸着,恍惚瞥见一抹白影轻忽飘来,飘渺得如要消散,转眄间已近在跟前,携着一抹淡雅兰香冉冉扑鼻。
费力地抬起眼眸,朦胧的视线徒见一团模糊,已辨不出来人轮廓,却觉颊边倏忽一暖,恰似轻盈的羽片一样,抚摩着我冰冷失色的脸庞。
但闻耳畔传入一抹清音,仿若朝飞暮卷的雨丝风片,从无极处徐徐而来……
“小巫女,你受苦了……怎会被害成这样……”
这一句轻轻透入耳中,顿时打开了我心间的枷锁,让我浑身为之一震!
沧澜……竟然是他!
霎时间,我激动不能自持,双唇微微蠕动,字眼零碎不成言,呜咽难鸣,若有千涛万壑在胸,直想悉数倾吐而出,却又无从寄语,暗自成殇。
一声轻叹冉冉荡开,我遍身的绳缚倏然松了开来,颓然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柔的声线如水波潋滟在耳畔,“我们回去吧……”
他轻抱起血淋淋的我,沿着昏暗的走道向外步去,一路上两壁灯烛摇曳,山庄守卫如受无形攻击,俱悄然昏厥倒地,竟是畅通无阻。
恍惚间昏然入睡,陷入了一场飘渺的梦境,梦中若置身一处绝美仙宫,诸多仙女围绕在周围,衣香鬓影,进出不迭,如在忙碌着什么。
冥冥之中,恍若有一泓流美如仙的曲音,盈盈漾滟在梦境深处。
一阵疼痛惊破了梦境,我“啊呀”一声,蓦然坐起身来,一头青丝蜿蜒直下,抬起一双久未见天日的眼眸,梦幻之景在视野中逐渐呈现出来。
此为冰蓝水晶砌成的极大宫殿,莹白梨玉为柱,碧绿琉璃雕窗,玉门錾银钩上悬着淡青撒花软帘,一应家具皆系晶玉打造,鼎焚幽兰之香,瓶插月桂之蕊,香屑铺地,火树琪葩,帐舞祥龙,帘飞彩凤,美得不似凡景。
满殿湘帘垂地,地上铺就鲛绡七色龙凤毯,梁下皆系玛瑙玻璃各色风灯,点得似银花雪浪,上下争辉,衬得此间如水晶世界,珠宝乾坤。
而我所处则为宫殿正中的床榻上,天蓝琉璃为床架,大可容七人并躺,四角各挂鎏金嵌玉银带钩,垂下五彩线络盘花帘,如梦似幻。
十数貌美女子飘游殿中,俱是人身鱼尾,手持各样物事,鱼贯来回。
我久蔽铁牢多日,哪见得此般绝美幻境,一时间只觉如坠云雾,目之所见不甚真切,唯恐这只是黄粱之梦一现昙华,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难道,我还在做梦么?
再一低眼顾盼,却见身上竟缠满了雪白绷带,密密匝匝从肩至脚,所有伤痕悉皆被掩于其中,惟有欺霜赛雪的玉肌,在缝隙间若隐若现。
正昏昏然不明底蕴,耳畔却乍然袭入一抹声音,美妙宛若秘境仙曲……
“人类的小丫头,你醒了。”
蓦然转首下,映入榻边一副倾世绝丽的玉颜,她坐于一方幽紫琉璃凳上,胸处裹一袭紫色软纱,水蓝秀发倾泻齐腰,腰下银白的鱼尾流光生灿,两腰侧各生一片银色薄透的飘翼,翦翦翠眸莹然于水波中,平起仪态万方。
这一眼猛然将我震醒,立时瞠目咋舌,“祭、祭司姐姐!”
原来,这里是东海妖界幻幽宫!
这些进进出出的鲛人,都是在为我疗伤!
鲛人祭司顾自捻起榻边数颗骊珠,逐一收入五方镶珠青玉盒中,旋即递予身畔垂首飘立的鲛人,玉颈芊芊,凝眸半掩,丹唇明艳若涂漆,“人类丫头,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若非殿下将你救回来医治,恐怕你活不了几日了。”
略微梳理了头绪,我冁然一笑,“谢谢祭司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