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到底是魔王,竟连死的自由都不给我……
“林姐姐,你们不要伤害林姐姐!”
这一声银铃音起,恰似空谷跫音无方来,瞬时惊破了僵滞死寂的氛围!
回眸凝盼处,只见林中奔出一个妙龄少女,一袭桃色水莲百叶裙,雾斜云鬓钗,身披金缕,盈盈水眸潸然泪下,正不顾一切地疾奔而来!
这个突然冒出的少女,竟是李莲忆!
众人怔然不明就里,李莲忆穿过重重人障而来,倏然跪倒在我身畔,紧捧着我僵硬染血的持鞭之手,如泣如诉地呼唤,泪痕红浥鲛绡透。
我奄奄一息地望着她,一颗悬在生死边缘的心,却因她的到来而寒灰更燃,如同点亮了暗夜里唯一一盏明灯,驱退了心中无边的黑暗。
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肯相信我……
即使她的力量渺小近无,于我而言却是胜过了万物。
我吃力地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欲为她拭泪安慰,却始终无法企及她的脸庞,朱唇开合间,却是嘶哑难辨的断弦之音,与汨汨溢出的血流。
朱潇惊愕地钻出人群,伸手便要拉过少女,但闻雨夜里“啪”的一声脆响,举众为之一惊,素来娇弱的少女,竟决然挥开了朱潇的手!
众目惊异中,李莲忆展臂护在我面前,蝉衣烂漫惹人惜,腮边两弯梨涡楚楚动人,双眸如烟秋水含泪,戒备地扫过周围众人,怫然作色,“你们欺负林姐姐,你们都是坏人!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林姐姐是最好的,她不会做任何坏事,你们竟然这么对她,我、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踯躅不前,任是心焦难耐,却也不想背上欺凌弱小的骂名。
如此僵持了寸晷,但见一个青年侠士挺身而出,向李莲忆霍霍舞刀,厉色拿腔作势,“小姑娘,你快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面临此般场面,素来较弱的少女不免怵惕恻隐,那单薄的身子,已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瑟颤抖,却始终未曾退缩半分,翦翦水瞳坚定不移……
“不,我要保护林姐姐!”
这一刻,我再抑不住滚烫的泪水,任其奔涌流泻,一腔伤惘絮诉不尽。
朱潇无奈攒眉,不容分说地拉过少女,怎奈少女挣扎不依,只得从背后紧紧环抱,令其无法挣脱,惟有少女哀痛的哭诉,却是声声入愁肠。
众人复将目光聚向我,不为人知的深处各怀鬼胎,一个连云山庄的弟子行至冷流云身畔,拱手请示,“盟主,神风盗该怎么处置?”
冷流云漠然俯瞰着我,手中染血的星月神剑,因他如麻的乱绪而轻颤不绝。
因见冷流云迟疑不决,青炎趁机趋上前来,只将那份野心深藏不露,假模假式地作揖献计,“冷盟主,我青源山庄以铜墙铁壁著称于世,不如把她交给老夫,定让她插翅难飞,待问出天书的下落,便来请示盟主。”
此言一出,随生百喙如一,莫不赞同,冷流云黯然转过身去,终是臻首默许。
众目睽睽之下,青炎当即唤出几名弟子,将我徐徐拖入身后黑暗中。
支离破碎的身子,在草地上落出一条笔直的血绸,向无尽处绵延。
扬州三杰与苏游影眼睁睁地目送我羊入虎口,眸里徘徊几许挣扎几许犹豫,却徒付之袖手旁观,千众的轮廓,逐渐湮没在暗夜风雨之中……
残夜如墨,霜月锁阑干,淡淡银华从铁窗外斑驳洒入,映得铁牢内越见萧索,壁上燃着一根微弱的灯草,索莫乏气地摇曳着,将熄未熄。
我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左右沿壁立着两排刑架,各种刑具五花八门,面前一盆炭火烧得正旺,将老者狰狞可怖的面孔照得纤毫毕现。
青炎悠悠把玩着一道银鞭,蹀躞于前,阴鸷的冷笑逸出唇角,“林飘飞,你不是很喜欢用鞭子么,被自己鞭子抽打的滋味不好受吧!”
言罢,他手腕一甩,一道闪亮的银浪划过空中,鞭影过处,身上立时又绽开一道血淋淋的细痕,我痛得几欲晕厥过去,却仍是咬牙不言。
这抹鲜艳的血痕一着身,即刻覆盖了斑驳的旧伤,一身黑色皮质劲装早已残破不堪,若隐若现的雪莹肌肤上,俱是纵横交织的伤痕,怵心刿目!
那银鞭上早已凝固的血迹,顿又氤染了新鲜的红,便似从血池中捞出一般!
青炎驻足丈外,手把着染血银鞭,黑眸在火光中熠熠,“作为女子,能坚持到这地步也实属不易,若你交出破晓天书,我还能考虑放过你!”
我丝毫不受此威胁,也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颊边冷汗涔涔,只回以逸如一笑,“你说给我就给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丫头尽管逞口舌之利,你早点供出来,就能早点脱离皮肉之苦!”
“这也算是皮肉之苦?堂堂青源山庄庄主竟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这鞭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我劝你还是多喝点奶,补补力气好了。”
他浓眉一敛,勃然大怒,“不知好歹,这可是你自找的!”
鞭影又翻天覆地而来,我只觉浑身若有千百毒蛇猛撕,一阵火辣辣的惨痛袭将上来,又似被熊熊业火炙烤,肌肤一片片被撕落……
纵然浑身皮开肉绽,纵然面上汗落如雨,我却始终隐忍不发,径自恍惚望着高窗外夜雨绵绵,用寂寞堆砌心坟,从未像此刻思乡心切。
真的好想……回家……
为什么……还不死……
眼前鞭影肆虐,在幽暗的铁牢里舞成游龙,一蓬蓬血雾漫空飞起,落得遍地花晕斑斓,飙染在冷硬的铁壁上,衬得此间宛若森罗地狱。
窗外露华染清,飞霜点墨,夏风夜雨为谁而叹息。
暗无天日的铁牢里,浑浑噩噩不知是真是幻,每日承受着种种暴戾荼毒之苦,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觉外界光阴荏苒,已过多少时日。
夜残更漏,月色空燃,孤灯一盏长明,倾灭这浮生千秋。
一阵清凉的夜风悄然入怀,我只觉浑身如被霹雳击中,阵阵蚀骨的剧痛连番来袭,竟生生从梦中惊醒,颊边汗珠莹润,染得素靥越见苍白。
我急促喘息不定,微一挣动,即有一阵撕裂般的惨痛猛袭全身,不由牙齿咯咯打颤,垂眸瞥了眼鹑衣百结,又兼体无完肤,徒惹凄然一笑。
还真……有点疼呢,这是……第几天了……
我遥望铁窗外水云千幻,轻叹无法泯灭的孤独,心事付与谁。
“什么人?啊!”
苍茫幻夜里,一道惊叫从走道尽处袭耳而来,瞬息惊碎了如水的静谧!
正自狐疑间,一抹黑影已幻逸而至,眼前随之映入一副绝美邪魅的俊颜,被莹然的月华淡淡倾洒,便似镀上了一层皎洁的清霜,如梦似幻。
这一眼如重锤敲落心间,震得我茫然不知所以……竟是苏游影!
他低眸打量着我遍体鳞伤,恍若被刺痛一般,怜惜地蹙起纤长柳眉,修长的玉指在烛影中抬起,轻轻揩拭我唇角风干的血迹,情锁眉心。
不易敛起惊色,我漠然别开脸,凝眸铁壁上的斑斓血污,只作无颜落色,“有劳苏大教主特意来看我,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一语瞬息击散了他面上的沉静,他眉间拧起薄薄的愠怒,一手狠狠捻住我的下颌,攫过我的头强行与之相对,“我说过,不准你无视我!我特意跑来看你,你就一点都不感动?若是别人,我根本都不会看一眼!”
我奋力扭动头,怎奈被他钳制得死紧,不能撼动依微,只得直视着他邪魅的面庞,气若游丝地淡笑,“我区区一个小贼,不敢劳苏教主大驾。”
“你何必这么疏远我,我就让你那么讨厌?”
“不敢,您可是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我怕我一介女飞贼污了您的眼。”
他狭长的凤眸微眯,以指轻掠开我颊边凌乱的发线,如夜深邃的眼神,吞噬心底深处修罗般的憎恨,“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因为夜煌么?你是如何收买他的,为什么他肯为你而背叛我,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咬牙暗忍浑身隐隐作痛,迎着他怫然的怒色,我一径笑得凝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你的手下不听话关我屁事。”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他眸转威慑凌波,灼得我双眼深痛,却只将纤眉轻轻扬,唇角失色的弧度,是顺从残酷命运的苍凉,“骗你又如何?你要杀了我么?”
虽然自己是无辜的,但我已无力解释,因为解释本就无用,又何须去做?
敛住眉心隐隐怒意,他探手撩弄着我鬓边秀发,宛若情丝指间缠,孤风冷语魅眸倦,“我本以为你与别人不同,才对你另眼相看,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虚伪的女人,用纯洁的外表伪装自己,我到现在才看清真正的你。”
我悲极反成淡笑,苦楚辛酸皆葬心间,声音带着言不由衷的轻嘲,“原来,才发现我竟然这么厉害,连堂堂魔教教主都能骗过……”
玉手一扬,他一把捧过我的后脑,倏然将我的面孔拉近,几乎要触碰到彼此的鼻尖,温热的檀香气息扑在我的脸上,光影交织中的俊颜,邪妄得近乎狰狞,“不要以为我对你不忍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能利用我的手下设计背叛我!你真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么,我苏游影绝不会被任何东西羁绊!”
咫尺间邪冷慑人的眉眼,骇得我魂慑色沮,不住恐惧地急促喘息起来,欲要退缩避开,反被他钳制得更紧,一番挣扎下,遍体伤痕接二连三地裂开,立时又有鲜红的血汨汨沁出,引得浑身阵痛不绝,唇边抽着丝丝凉气。
强忍绵绵袭来的痛楚,我黯然垂下眼眸,任千尺悲戚随风漾,只将唇轻轻抿,“既然你觉得我利用了你,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