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风……圣洁如神,飘逸如风,倒真与她极为相符……
那一刻,他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神风盗光顾江宁知府衙门一事,飞速流传于市井民间,权当江湖闲人茶酒饭后的谈资,往往于关键处添油加醋,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
传言江宁知府兴师动众,布下天罗地网,最终都未将神风手到擒来,神风再次成功盗宝而归,延续了从不失手的武林神话,愈渐闻名遐迩。
闲闻市井流言,我暗自不得其解,明明那日女子身份已暴,江湖中却仍不知神风性别,定是江宁知府封锁消息,或为报答掘宝之恩。
正是皓月初升时,我缦立一片湖畔柳下,一袭蓝裳迎风而舞,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满目粼粼水波,影映寒光霜妒,身后石街依如千百载繁华。
凝着倒影在平湖中的玉盘,我心亦清明如湖,片澜不生,纤指轻轻划过柳树干的裂纹,不期然地抬起头来,遥望那云霭之后的皎洁满月。
然而,本是漫不加意的一顾,却瞬间惊乱了平静心湖!
那晕染着无瑕轻烟的冰轮,霎时间竟有一缕氤氲红雾笼纱般弥散开来,恰似聚拢的滚浪席卷了整个满月,覆上了一层流动粘稠的淡红!
妖异的红月浓艳淋漓,恍若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又似被下了万古禁咒,恍惚间似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其间挣扎,犹如万千亡魂凄厉地哀嚎!
此番惊世骇俗之景,触目惊心!
红月!我竟见到了红月!
我顿觉周身如被寒冰浸润,浑然难以置信,竭力揉了揉双眼,复又抬首望去,赫然见夜幕中孤悬的犹为一轮血月,心中一时如擂鼓轰响不绝。
犹记从小相伴的梦魇中,亦有相似的红月,只是梦中红月色彩浓重得多,可为何梦象会在此出现?那个梦究竟是古老的回忆,还是未来的预兆?
一道淅飒的步履声落定身畔,我并未予以回眸,只仰望着那凝血的圆月,在柳影中淡然而道,“小璇,那个……你看到了么?”
身畔少年满眼不可思议,呐呐恍惚道,“我看到了,第一次看见红月。”
月下回身,暗香盈袖,我顾盻满街依旧匆行如故的路人,不由得疑云满腹,眉黛轻颦,“别人看不见么?为什么只有我们能看见?”
“现在只是红月之象的初期,聚集的凶煞之气极少,不易被人发觉,因而常人无法看见,只有身怀灵力的人才能看到。”
“你知道红月是怎么回事么?”
“我听师父说过,红月自古便是凶兆,出现红月,日后定有不祥的事发生。”
“凶兆?!”
我眉睫隐隐一跳,再次抬目瞻眺时,却见那轮满月回复莹白如玉,已寻不出纤粟蛛丝马迹,恰才一幕徒为优昙一现,去似残云无觅处。
我心下稍稍定了些,却仍是不得释怀,“会有什么凶兆呢?”
神羽璇迷茫摇首,月湖的粼光点聚在莹润茶眸中,恰如凝粹了漫天星辰,“现在还无从得知,待日后迹象更为明显了,才有办法探知。”
我不由心生一桩不安,那次离奇死亡,正是上个月的满月子时,今晚的满月又出现了红月异兆,莫非这红月与那离奇死亡有何关联?
而不出白修所料,自首次命案后,又陆续有人遭遇不测,死者均为江湖中人,都死于子时,死法一致,且额心有佛咒,但每个人的佛咒各不相同。
此事引得大唐人心惶惶,尤其是稍怀武功的人,官府已开始着手调查,民间传说此为破晓天书的诅咒,因为死者均是企图得到天书的人,但纵观整个大唐,上至朝廷贵胄,下至江湖豪杰,又有谁不觊觎天书呢?
我只觉心窝子里烦闷郁结,竟似有万钧铅云积压,说不出的压抑难过。
一方星穹下,满月皎如玉鉴当空悬,远处青山遥黛起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着些许朦胧轮廓,宛如插着玉簪的螺髻,向尘寰万物呈献哀怨。
正意陷迷思之际,脉脉潜入耳中的清音,倏然截断了我的思绪,“小飞……”
稍自凝了凝神,回眸间视线随柳条模糊,“怎么了?”
他凝目觑定我,眸底潜藏的一味黯然,便悄然浮出了水面,薄唇微抿,似是斟酌不定,终是垂睫轻道,“我,我要离开扬州了……”
一语惊起了我心底迷茫,抬眼正视,“为什么?”
“我要和姐姐去苏州,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我瞬时幡然大悟,心知他们此行来大唐便是为护送破晓天书,只因神羽薰的失踪而在扬州耽搁了些时日,如今倒是理应启程,而思及他们意在前往苏州,却让我猛然忆起冷庄主的嘱咐,将之与此事联系,登时令我旷若发蒙。
我当下惊喜探问,“小璇,你们是不是要去连云山庄?”
他微愕一怔,仰首迎月,碧柳梢头掩蔽的月华,斑驳洒落入他星河绚烂的眸底,摇碎了恍惚的剪影,“师父让我将破晓天书带给中原武林的盟主,听说是苏州连云山庄的主人……”他迷惑返顾,“你是怎么知道的?”
恍然合掌于胸,我喜笑盈腮,“刚好我也要去哪里,我们可以一同前去!”
“真的?!”他眸中骤放神采,抑不住的纯澈喜色,腾跃上了眼角眉梢,却转而被不解的狐疑占据了神情,“可是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面临此相知好友,我亦无意隐瞒,遂将破晓天书之事的来龙去脉据实以告,关于如何巧遇冷庄主,又亲眼目送他离世,从而得到天书嘱咐之类云云,只省去了盗书之说,不欲公开身份,只道两卷天书均是庄主临终托付。
他得知庄主已逝,不免微有黯然,同时为我的际遇而觉不可思议,但即刻便已拿定主意,既是冷庄主亲自托付,便理应将天书交其少主。
两人就此一谋而合,欲结伴同行,但因我在扬州颇有牵绊,需告知扬州三杰,并打理好一切,便稍缓了出行之日,约定十日后携手启程。
说来确是天缘凑巧,本是萍水相逢的两人,却负上了同样的任务。
我复将此事告知扬州三杰,三人微惊之下,稍作商酌,便决定与我同行,其因为不久后正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于苏州华霖楼举行,届时中土群雄聚集,风云际会,定是一番隆盛气象,他们三人自不会放过此盛会。
而在苏州武林大会之前,扬州却另有一场风花盛事……听雪阁周年庆。
作为秦淮第一教坊,一年之内,听雪阁大大小小的庆会自不会少,每逢佳节庆事,听雪阁便比平素热闹数倍,而在诸多庆会中,最为隆盛的即是周年庆会,毕竟为庆祝自身历史,其非凡气象,与节日庆会不可同日而语。
此日正是开晴,倾天洒下的日光照得人心也暖融融的,听雪阁众人早起于朝霞初韵之际,晨间已忙得如火如荼,百丈外即听得阁里语笑喧阗,四下张灯结彩,布置客席,筹备佳肴,诸人络绎进出,忙而不乱,不亦乐乎。
直至午后,听雪阁方才万事俱备,宾客陆续落座。
听雪阁主阁仍是宽敞的圆形内场,周回三层客楼环绕着中央玉砌的瑶台,雅座间以屏风割成玲珑小间,两侧垂玳瑁珠帘,如此一来,便将本毫无遮拦的客席,变成了别开生面的小包厢,内置一方矮案,铺以绵软坐毯。
瑶台与客楼之间,每层凌空架有八道楼梯,二十四道错落参差,悉数绵延向中心高台,在水晶天窗泻入的日光下,便似雏菊俏绽一般。
听雪阁乃民间教坊,若要入阁观赏表演,无需挥霍千金,只需小掏腰包即可,但如今周年庆会,布置精致多样,客流亦是倍增,价格不得已而抬高,因此今日所聚均是稍有家境者,三教九流俱在,亦不乏高官达贵。
此时阁内宾客满座,毫无阙位,环楼中人数上千,却并不纷扰嘈杂,屏风间隔着窸窣笑语,宾客们顾自品茗饮酒,倾尽百般众生相。
西侧二楼的一间客席中,隐隐绰绰映出两道身影。
一个身姿健硕的男子垂首恭立矮案边,睇着舒暇独酌的男子,一双黑眸射寒星,凝粹着一丝不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只皎如玉枝的纤手微抬,轻盈恰如月下溪流,却生生制止了随从未尽之言。
男子席坐于案边铺地的软毯上,一手轻荡着玉樽中的清碧佳酿,柔唇边一泓似笑非笑的浅弧,“别急,会有好戏的,我来是为见一个人。”
他抬眸,迷离的目光,穿过垂在栏边的清透玳瑁珠帘,落向对侧二楼的隔间,只见那垂帘正被一柄折扇挑起,六抹貌耸神溢的身影绰约可见。
淡眼扫过满场雅趣,我轻叹一声,收起折扇,目光投向团座案边的另五人,珠帘在身侧飘曳出星珠幻影,将眸底的神采黯淡了几分,“我说哥哥们,这么隆重的盛会,你们三人是否也该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神羽璇垂首腼腆不语,一旁的神羽薰却是笑融春华,樱眉秀发如春峦。
扬州三杰向来殷勤好客,今日趁着周年庆会,便将神羽薰姐弟也邀了来,而我在听雪阁的公子形象依然深入人心,只得着男装露面。
为迎合此种风雅场合,我并未着侠骨仙风的白羽袍衫,只穿了一袭素白的裹腰长衫,珊珊可爱的额发轻扬,雪白缎带将青丝高束,犹飘垂下两缕与发齐长的尾带,半折慢弓鞋,一搦俏形骸,不自藻饰,而霞姿月韵,顾盼飒然间,端端一个潇洒美少年,翩翩佳公子,飘逸自赛鹤临风,恰如落凡之谪仙。
对座的白修啜口清冰蔗浆,持一盏琥珀青光,言笑生春意,“这种场合我们就不参合了,今日的献艺者,有不少是要卖艺或者卖身的。”
“啊?”我惊得以扇抵唇,全未料今日庆会有如此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