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纤足一点,身形曼妙地自重重白绫中掠出,在空中优美地一个翻腾,秀发随着衣裳飘飘鼓舞,在一片雪白簇拥下,逐渐跃入众人视线中。
此状被一身姿羸弱的男子率先映入眼底,他如筛糠般颤抖了景刻,惶恐间乌唇几番张合,方才惊破天阙地大叫,“鬼啊!”
此声引得众人频频侧目,皆在目睹空中魅影时脸色大变,人心惶惶之下,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惊恐地抱头逃窜,阁内登时乱作一团。
我于满阁绫网中飘荡来回,烟尘飞处白涛起,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绪,众人奔乱间刀剑齐落,带出声声铮鸣,伴着窗扉碰撞轻响,平生千重诡谲。
窃喜于意料之中的成果,我穿梭于阁内各个角落,易如拾芥地探出了所有机关,却终未寻得水龙珠,遂凌波微步移,栖落于白绫交织处,双手聚雷霆之力,瞬间抛掷出条条白绫,直若秋菊绽放,一一触击在机关之上。
百般机关在白绫一触之下启动,惊呼四起之中,乱窜的众人接连落入陷阱中,落网者有之,被樊笼罩住者有之,中迷烟昏厥者有之,掉落地坑着有之……各种恢诡谲怪的陷阱,可谓是五花八门,直令人大开眼界!
这些为我准备的陷阱,眼下都被他们自己享用了,真谓是自食其果,没想到这里也没水龙珠,让本姑娘白忙活一场,现在只能去最后一处了。
眼见胜券在握,我乘势游龙般窜了出去,云步踏上雪白的绫罗,发足飞奔,到那阁外绫网中心之际,猛地提气跃起,纵落于万千绫罗顶层。
我双手运力挥舞,操控白绫翻卷飞舞,唰唰作响之下,转瞬缚实了漏网之鱼。
月破云而出,银华映照出绫罗之巅的纯白纤影,雪白的衣袂随风翻飞,飘带轻舞飞扬,一眼望去,宛如落凡的月光仙子,只见飘逸出尘。
淡扫脚下绫罗环绕中狼狈不堪的诸人,我转身纵入夜空,如夜长发泼墨般飞扬开来,周身白绫萦绕飘舞,满阁绫罗亦随我的飘远逐渐撤离。
便在此盈盈飞翔之际,乍闻少年欢欣的呼唤,自身后蓦然袭耳而来……
“仙女!”
回眸顾盼间,却见一被罗网吊于树上的少年正痴痴瞻眺着我,整副黝黑纯朴的脸几乎贴在了绳网上,晶亮的眼瞳却溢着甜美的笑意。
我不禁轻轻一笑,即又纤臂一舒,长袖浮云般划过夜色,飘然奔月而去。
笑与清月携相飞,羞空碧影凌波漾,白雾轻灵映星穹。
殊不料,这正是他们捉拿我的陷阱,而我却毫无防备地闯入了陷阱中。
夜似墨月照影,一弯清湖潋滟庭边,湖水倒映月色霞光。
我飞身如电,穿过幽静密林,直掠向林外的湖心水榭,冷不防一声脚下厉喝,宛如金石般瞬间破入似水的静谧,“在那里,快抓住她!”
我身形一转,轻落在一棵树顶,光影幽邃,斑驳摇下一地剪碎疏影琼。
只见院中骤然亮起片片火光,无数衙役自黑暗中联翩而至,转侧间布满整个庭院,整齐伐一地搭弓引弦,转眄间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知府越众而出,眉间几许不堪疲惫的倦怠,却仍仰首昭威耀武,“神风小贼,还不快束手就擒,其实七香阁并无女鬼,乃是按那个大人的吩咐散布的谣言,料定你会扮鬼吓人,让我们在此等你自投罗网,你无路可逃了!”
我依然镇定自若,双脚点在柔软的枝梢,青丝毫无束缚地倾泻在胜雪白衣上,随着飒飒晚风飞扬,素容隐在月光阴影中,令人无法窥得真切。
那人果真深思熟虑,倘若我着夜行衣或乔装成家丁丫鬟,他们反而难寻,而以女鬼之身出现,便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眼中,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而先前水牢与七香阁也在那人掌控之中,故意让我计谋得逞,以便我放松警惕,最后突然来个瓮中捉鳖,让我措手不及,从而顺利手到擒来。
临此祸迫眉睫之际,立于树巅的我纵使上下不得,进退维谷,仍了无遽容,只淡眼扫视院内火光映照的千姿百态,心底一片灵台如镜的恍然。
那个出谋划策的人也在里面么?竟然都不肯现身,可真是胆小!
原来这里根本没有水龙珠,否则我怎么可能探测不到,就算只是引我上钩也罢,好歹也得弄个诱饵,这知府大人可未免太过小气了。
“你要是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本府不客气!”
知府挥手示意,霎时利箭如漫天暴雨,滔滔不绝攻袭而来!
我当下双手两翼飞舞,浩然内力如飓风忽起,白绫迅疾无伦地在身周蓬然卷舞,犹若数十条白练齐飞,竟将密若雨点的利箭滴水不漏地挥扫开来!
虽然对付你们不过小菜一碟,但俗言贼不与官斗,我就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趁着攻击轮换的间歇,我双臂一展,瞬间撒下漫天白绫,在风浪间有惊无险地瞬闪入其中,随着铺天盖地的绫网,缓缓向院中飘落。
眼见满天白绫笼罩下来,众人还未遑反应,便被覆盖了个密密实实。
一片混乱朦胧中,衙役们手忙脚乱地收起绫罗,待视野又复清晰,眼前只见庭院深深,湖光粼粼,已寻不到那纯白身影的半点蛛丝马迹。
蓦然回神之际,知府眉棱高耸,挥袖间怒火中烧,“你们都给我去搜,把衙门内外仔仔细细搜个遍,不管怎样也要给我把神风搜出来!”
“是!”
满院衙役风流云散,殊无一人觉察,不经意间凭空多了一名衙役。
于衙门外悄然换下衙役服,我返顾火光四起的府邸,犹自唏嘘不已。
那个神探可真不简单,幸好我事先早备有一套衙役服,隐藏在白衣里面,不管他们何时抓我,我都能在衙役中浑水摸鱼而逃。
掂量着手中分量十足的包袱,我心下抑郁尽散,顾自咧嘴笑得精灵。
嘿嘿,没想到搜寻七香阁时,被我无意搜出了很多宝贝,便顺手牵羊拿了些轻便的,想必那个知府大人也不知道这事,这趟总算没白来。
将素色包袱系于马上,我策马绝尘而去,逍遥于濯浊之外。
彻夜翻天覆地的搜索,各处旮旮旯旯悉数搜遍,终是一无所获。
翌日清晨,知府随一众衙役进入七香阁,却因满阁弥漫的游尘引得一阵轻咳,忙以袖掩住口鼻,方敢纵步深入,映入地上一张以石子压住的纸笺。
知府拾起纸笺游心寓目,眇忽的惊诧下,惟有幽叹惘然。
素笺上整洁书有数行墨字,其迹飘逸灵动,运笔间毫无滞涩,令人赏心悦目:尊敬的知府大人,多谢您的全力款待及那位朋友的精心设计,本人玩乐甚欢,就此告辞,先前借用的衙役服已物归原主,现放在公堂上。
此外顺便告知大人,七香阁内藏有宝物,本人带走的部分权作路费与被骗补偿,余下请大人自行收好,为百姓谋福,否则必当再次光临贵府。
如下乃七香阁藏宝处与机关图,仅此一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贼神风献上!
知府怅然摇首,将纸笺递予身畔一人,后者款款接过纸笺,澄亮剔透的目色,落在晨曦中宛然的墨迹上,轮廓完美的容颜隐然若有所思。
他仅为异常年轻的少年,虽着与众一律的衙役服,却秋毫不掩那无与伦比的无邪神韵,恍若天际一抹白霞,映入诸人眼底,滋生出万般惊艳。
他便是运筹帷幄之人,在神风待捕时,他正乔装成衙役在人群中望着她,虽因月影无法窥见真颜,但从那风姿倩影,亦可臆想那冰雪殊容。
他惊叹于她的冰雪聪明,事后才发现那些夜光线与昆虫,以及分别从七香阁和厢房寻出的以线相连的两个纸杯,后者的效用让他匪夷所思。
那些陷阱竟均被她悉数识破,并且还施彼身,更未料神风竟是个年轻的少女,却不曾有幸观其颜,抑或闻其声,她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一人。
木阶吱呀轻响中,数十人陆续入阁,俱是衣冠不整,狼狈不堪,面上余惊未消,乃是先前被陷阱困住的衙役,正斠若画一地恭立知府面前。
扫视着一脸茫然的诸人,知府眼语颐指,“你们谁看清女鬼的样貌了?”
衙役们目目相觑,一致摇首,“当时太暗,她的速度太快,看不清楚。”
“不是,那不是女鬼!”
脱口而出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喜滋滋的容色犹若引以为傲。
不胜夙夜未眠的疲倦,知府颦眉蹙頞,低沉的嗓音隐含淡淡的不耐,“我知道那不是女鬼,我是说扮成女鬼的人,没有人看清她的样子么?”
“我看见了。”
知府霍然抬首,黯然褪色的黑眸,瞬间燃起了一线希冀,喜出望外地上前追问,“她长什么样子?你尽量描绘出来,我让画师画下来。”
少年恍惚眺望门外湛碧的苍穹,魂不守舍地低喃,“我只知道那是仙女,很美很美的仙女,我不会描绘,因为仙女的样子是描绘不出来的。”
“说什么胡话呢?!”
知府不悦低斥,正待上前细问,却被缄默许久的神探少年抬手制止。
不顾知府杪黍的愕然,神探少年轻步于破败的纸窗前,纤长玉指柔润白皙,掠开窗棂上的蛛网,唇角一抹将笑未笑的浅弧,“也罢,或许真如他所说,仙女的容貌无法描绘,世界上偶尔有这样有趣的小偷,倒也不错。”
“小偷?她不是仙女吗?”少年迷茫眨眼,继而喜逐颜开,“仙女还对我笑了呢,只对我一个人笑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
神探少年回首还睇,眉宇间辗转着明灿的光彩,一缕清柔笑痕自唇瓣袅袅绕开,融化在漫天晨曦中,“是么?你真幸运呢,能目睹仙女的笑。”
眷恋地觑了眼手中纸笺,他小心翼翼地纳入袖中,一纸相思存心留,抬眼瞻眺翩跹浮云,少女的雪白倩影,犹如流月星辉落樱在心底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