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我登时旷若发蒙,惊愕不能自已,“你、你是武林盟主?!”
犹记得我在大唐初次苏醒,便是在那场圣天教与连云山庄的争斗中,那次正是为给武林盟主送信而去,只是我刚好醒于送信之后,是以并无记忆。
“姑娘可想起来了?”
“可是你当时不是带着破晓天书逃走了么?怎么会被魔教抓到这里?”
“我当时携一卷刚找到的天书离开,但是没逃多远就遇到了魔教教主,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抓来关在这里,就是为了逼问出破晓天书的下落,这里只有魔教教主才能进来,除了他,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唯一一人。”
他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岂不一直都受着非人的折磨?!
我但觉悲愤填膺,不能自已,“老伯你别怕,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我抽出银镯中的钢丝,正要解开他手脚上的锁链,却被他陡然攥住手腕,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姑娘不必白费力气了。”
“可是……”
他目光恍惚不定,游移着投向了壁上微闪的烛火,好似心中蕴藏无穷事,那一点烛光摇曳不定,映着他两鬓点点暗灰,更显萧瑟寂寥。
“姑娘若是想帮我,我只有一事相求。”
我心中之痛一闪而逝,几番斟酌下,终一咬牙,抬目正对那火光晕染下肃意满覆的苍颜,“老伯请说,若是我能做到,定当义不容辞。”
他眼角皱纹越发深刻,侃侃訚訚道来,“我当时遇到大魔头时,为免天书落到魔教手中,便将它藏了起来,这几月被大魔头严刑逼供,之所以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就是因为不放心天书,现在我把天书藏的地方告诉你……”
得知骇人真相的我惊悚满面,只觉心头似有千斤重担,如影随形。
这间密牢深处隐蔽,初入时但觉闷热,然身临时刻一长,即会觉到浸骨的阴寒,尤其在此天降大任的当头,那寒意便风卷残云地袭遍全身。
老伯复又倚坐在墙角,微笑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更添危若朝露之态,“和天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请姑娘一并将其取出,带给我远在苏州的小儿,他是连云山庄的少主,只要他看了信,就会明白一切。”
我紧握他轻颤不绝的手,略为无措地垂眸,“老伯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我心如明镜,怎会看不出人心好坏,更何况,你师父对我有恩。”
“你认识我师父?”
“我并不认识,你师父当时让你送密信于我,便是为了告知我破晓天书的下落,他信中所道,有两卷天书分别在长安和西域,你师父乃是世外高人,竟能知晓天书的下落,且无相争之心,我甚是敬仰你的师父。”
我霎时惊异不已,不料师父竟神通广大至此,连天书的下落都知道!
老伯紧攥着我的手,双目似闭似开,气咽声丝道,“事关重大,这一切就拜托姑娘了,若是你找到小儿,请告诉他要尽快找到其余的天书,阻止武林的纷乱,日后连云山庄就交给他了,希望他能代我统领好武林。”
我当即收摄心神,敛容正色,“老伯尽管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此番心中郁结言毕,他终释然而笑,枯瘦的食指微微抬起,指向铁栅外石壁上的一盏油灯,“那盏油灯便是机关,你只要转动它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你怎么办?”
“如今我心事已了,也可以放心地去了,你无需顾我,人死如灰灭,我的尸身就随他们处置,无需再为此费心机。”
我眉心轻蹙,染尽了百结愁肠,“老伯……”
他奄奄一息地望着我,饱经风霜的眉目之间,尽是和悦之色,“虽然未能见小儿最后一面,但在死前能遇到姑娘你,我也可以无憾而去了……”
我黯然垂首,临死而无亲人送别,那该是多么悲伤的事。
“我见姑娘气质不凡,心地纯良,甚是欣赏,若是有幸,真想与姑娘成为一家人,可惜小儿任性倨傲,怕是配不上姑娘……”
这一惊非同等闲,我当下骇得无措摆手,“老伯你别开玩笑了……”
我和那连云山庄少主面都没见过,这样乱点鸳鸯谱,也太草率了吧。
他依旧不改和颜悦色,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注视我的黑眸中溢满期待,“我并无玩笑之意,若是小儿能与你结为连理,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惜我是看不到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可否请姑娘我一声伯父……”
一时之间,所有的踌躇与坚持,都在那期盼的慈目中软化下来。
迎着那热盼的眸光,我淡淡地化开一缕笑,柔唇轻启,“伯父……”
简简单单的一声呼唤,便徐徐漾开了那威严苍容之上,欣慰释然的笑意。
那双明如鸾镜的黑眸,终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牢中悄然阖上,自此全无声息。
我抑下满腔愁绪,幽幽跪坐在老伯面前,接连三番叩首,诚心送别。
虽然我与他并无瓜葛,但相逢即是缘,我自当竭尽全力完成他的遗愿。
自石牢中出来,已是弦月西斜,沐于月光下的圣天岛依是宁静肃穆。
我立于一角飞檐之上,眺望夜间群峰叠翠,叹尽人世间悲欢离合。
没想到今夜误闯圣天教石牢,竟遇到了这样的事,眼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不作他想,一道流风即自足下而生,随我融入苍茫夜色之中。
我自七层飞檐上逐层掠下,忽闻下方乍然一声厉喝,“什么人?!”
惊异间抬目,却见一个黑衣弟子立于平地上,正向自己戗指喝骂。
糟了!被发现了!
我接连翻跃而下,甫一及底,便觉一阵剑影划过眼前,仓促之下旋风般转身,如在冰上滑行般,顷刻间侧掠数丈,方才堪堪避过剑气。
一弹指顷,石牢外已聚了数十人影,正将前路层层封阻。
在那片黑压压的人潮中,一人提剑飘落,藏蓝衣袍猎猎翻飞,若翩翩起舞,茶色短发之下,乃是一张森冷无情的俊脸,不含半分悲喜。
此人正是方才突袭之人,魔教护法之一……夜煌!
夜煌甫一落定,即挥舞长剑,剑气罩定方圆五丈之地,瞬间幻出成千上万道剑影,宛若流星疾电划过夜空,向我排山倒海而来!
我当下携出银鞭,挥舞间带出道道银芒,向四面八方如疾风骤雨般连连挥挡,每一鞭格挡俱响起一记铿锵之音,身周不住爆起绚烂流光。
夜空中剑光飞舞,铮鸣声声,众弟子惧于剑影之威,举兵却不敢上前围攻。
在我心不在焉抵挡之际,石牢外弟子越聚越多,转眼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急切之下运起全身内息,足下生风踏波,飞电般向夜煌掠去!
我手下挥挡越快,迎着蝉联往复的剑阵而去,瞬间掠至夜煌面前,但闻夜色中铮地一声锐响,一道银光爆放开来,银鞭与长剑在咫尺间交锋!
电光火石之间,我与夜煌堪堪擦身而过,随即一个飞旋稳住身形,步法如烟如幻,风一般穿过黑冥人海,迅捷无伦地向山下飘去。
然则刚掠出围追堵截的人潮,却见前方山下风翔云动,隐约浮现出一个飘渺妖娆的红影,倏忽间越过了百丈,已飘至五十丈开外!
来人红衣似血,一双黛眉如天上弯月,媚眼勾勒秋千画,腰上肌肤若雪,莹莹然光润如玉,其曼妙玲珑的弧度,恰如其分,纤丰合度。
此等倾城绝艳的美人,正是魔教的另一护法……红裳!
我不由心际暗凛,数月前已见过两人非凡功力,虽我已今非昔比,但如今一起遇上两人,顶多只能旗鼓相当,断无法取胜,眼下应尽快逃离。
只见红裳右手向侧平伸,玉指缤纷舒展,一顿一挫均优雅完美,若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韵律在内,色如春晓之花,叱音柔丽掩不住肃杀之意……
“敢擅闯圣天教,活得不耐烦了!”
她红袖挽芳菲,转侧间引得风起云涌,周身竟瞬间聚起无数血色花瓣,恣意飘舞之下,旋即势挟万钧,如沙暴骤雨般直扑过来!
面对花雨扑袭之威,我仍箭步向前,运足平生之力轻轻一踏,顿将足下岩石震得四分五裂,霎时间周身飞沙走石,雨点般迎上那片花雨!
直袭而来的花雨如遇风暴,骤然被逼了回去,在轰然大响中爆放飞溅开来!
顿又觉背后杀气如潮,夜煌一步百丈,已提剑追袭而至!
我戛然止住前掠之势,纵身掠上右侧高楼,踏着屋脊如飞而去,然而甫一抬首,只见前方高楼尽处,一抹红影渺然月下,竟是后追而至的红裳!
我心下暗叹不妙,只见红裳右手缓挥一匝,顿有一团薄薄红雾扑面而来,我凌空翻跃而起,然这红雾迅捷无匹,竟对我紧追不舍,腾身半空的我避无可避,只得任由红雾直扑上身,即如春雨润物,由胸口悄然渗入体内。
刹那间,我只觉一道热流翻滚直下,所经之处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如被割裂。
糟了,这竟是毒雾!
我但觉胸处炙热难当,遍身上下血液如沸,刚刚立稳脚步,冷不防红裳一道袖风挥来,我顿被扫落下去,明火执仗之中,周身瞬间被架满刀剑。
众弟子挟持之中,我无力地躺地抱胸,只觉五内俱焚,再无脱身之力。
红裳姗姗微步而来,如一片惊鸿艳影,婀娜立定我面前,冷笑地俯视着地上瑟瑟轻颤的我,媚眼如丝重影摇,“把他带给教主处置!”
我霎时一阵心悸,隐隐有大祸临头之感,面罩下的容色瞬如死灰!
冷老庄主就是被魔教教主折磨至死的,若是落在他手里,岂不是生不如死?
我无计反抗,只得任由自己被两人架起,随众流水般向山顶天城而去。
月影浮动之中,勾勒出天城广场宏大的轮廓,处于高楼环绕之中,方圆宽及百丈,一排排石柱中火光隐约,映得此间静谧,宛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