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攥着我的右手,似笑浮华,倾去千江明月,“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每次遇到危险,蝉衣总是能将我救回,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你太天真了,我不敢想象,若是我不在此,你却又该如何?”
我为他微一搭脉,转身欲走,却依旧无法脱离他的牵制,只听得一脉惶恐而恳求的声音在耳畔潆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无奈之极,啼笑皆非,“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我没有……”
眼见他羞涩地埋下头,面上浮现腼腆的红霞,我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头,笑意盎然,“放心好了,我不会走的,我去帮你熬药。”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从药架上抓了数味药草,并亲自以药罐煎煮,坐于窗边控制着火候,于药香中幽幽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他侧躺着凝望着我,任由青丝斜斜划落,笑韵间毫无阴霾,“我说过,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不知不觉就找到凤凰来了。”
我手下一顿,继续以草扇煽风推火,“这一年多,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自从一年前分开后,我便在大唐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我去了你曾提过的沙洲,还到过西域,蜀中,南诏,江南,淮南,黔中……可是我每次到的时候,你早已经离去,西域之后,我完全失去了你的消息,偶然来到了凤凰……”
我闻言心酸,转而若有所思道,“你是怎么穿过蛊阵的?”
“我来这里已经是数月前了,当时还未寻到你的消息,凤凰城就在一夜之间布起了蛊阵,我便被困在了城内。”
我端起盛好的药汤,就坐于床边竹椅上,谨小慎微地将温热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给他,脑中迷雾不散,“你为什么会被抓住?”
他黯然垂眸对手指,别有一番纯净清透,无瑕胜玉美,至洁过冰清,“城内没你的消息,我被一直困在这里,最后终于耐不住,想找到出去的办法,就想去月谷找到蛛丝马迹,但是不小心被里面的人发现了,然后抓了起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淡笑摇首,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藏不住的担忧,“怎么会呢,云隐这么勇敢,但是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你又不会武功,被抓住了岂不是要任人宰割?再也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
“嗯,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眯眼歪头一笑,恰似温顺的小绵羊,直令人疼爱倍增,清瞳中两泓水晶剔透,如疑似惑,“咦?蝉衣你怎么会医术的?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无计回避,将分开后一年多的经历悉数相告,只隐去了关于此次任务的来龙去脉,只道是陪师妹出山游玩,见此害人蛊阵,便想破解其中玄妙。
纵使他也许能助我,我却未将任务告诉他,只是不想让他卷入这场斗争中,不想带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只愿他平安无忧地活着。
时值夜色过半,我犹豫再三之下,起身嘱咐道,“云隐,你先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我会让人护送你回唐门。”
他面孔一怔,霎时神色慌张,连连摆手焦急道,“不要,不要赶我走,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改!”
闻言,我恍然失笑,“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这里太危险了,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你……”
“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我会努力保护自己,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么?”
迎着他温吞清新的笑华,我一时无言以对,不忍目睹那饱含希望的纯真瞳孔在瞬间崩溃,以至于任何惹人失望的言语,都泯灭在了咽喉之中。
彩光缱绻之中,七灵蝶依恋地徘徊在云隐身畔,仿佛不舍离去。
强抑心中诸般情绪,我取过架上雪白的斗篷,轻轻披在他身上,纡徐一笑,“好,我不送你走了,你先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我会经常来看你!”
他慌忙拉过我的手,“你去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我得去赚钱养活自己啊,而且我那里人多冗杂,万一你被发现就麻烦了,这里又安全又方便,我才能放心啊,听话好吗?”
他终于含笑点头,“嗯,我听你的!”
云隐虽然温柔善良,但要劝好他却非易事,倘若他随我回到客栈,不知那黑衣人又要如何对付他,要想照顾好他的安全,我更是分身乏力。
夜半春光。
半夜回得客栈,众人都已睡得安稳,我径自不动声色地回到后院自己屋中,方觉浑身不舒畅,这才忆及这两日因诸事繁忙,竟无暇清洗身子。
此刻时机大好,我便在厨房中偷偷烧了热水,置了满满一桶水于屋中,宽衣解带之下,将一头及膝银丝放了下来,整个人泡入温水之中。
墨染花鸟的屏风后,一盏灯烛幽幽静燃,映得窗外摇曳的树影婆娑,淡淡白雾氤氲在整个屋子里,一片朦胧之中,隐隐水声流转不息。
我正静享着沐浴的舒适,夜色中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却让我瞬间警觉!
步伐声自走道上蔓延而来,格外轻微小心,非听觉敏锐者不能察觉。
脚步声渐趋渐近,我慌乱之间,未遑着衣束发,遂自桶中一跃而起,轻落于房梁之上,一道指风弹灭烛火,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惟有月华如旧。
竹门本被门栓锁住,那人却一掌震开了门扉,肆无忌惮地破门而入。
我暗骂此人缺德无礼,静静趴在横梁上,隐敛了所有声息,月光一样的银发柔滑地垂泻在横梁之下,随着窗缝中渗入的夜风徐徐飘荡。
但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飘了过来,转眼便现身于月光晕染之中,凝眸细观之下,来人黑衣假面,赫然是那令人发指的神秘黑衣人!
我满心疑惑,凝滞如雕,翅膀被沾湿的七灵蝶仿佛不堪负重,彩翼扑扇间,竟如叶片般缓缓下坠,幸亏我出手如电,及时将其抓在手中。
黑衣人于屋中站定,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盈满水的木桶,微微一怔,旋即环顾四周,款款步于窗前,广袖一扬,窗扉应声敞开,霎时夜风入怀。
我此时一丝不挂,不胜夜寒,一个喷嚏呼之欲出,却被我捂得死紧。
黑衣人扫视了窗外漆黑的夜色片刻,一无所获之下,终于转身而去,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料他身形一凝,竟在房屋中央顿住了脚步!
我立时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分毫,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只见他忽而低下头,迷惑的目光,凝定在竹地板的一点上……
那里,犹有几滴还未干涸的水滴!
糟了!
我心下暗道不妙,却已不及收起正不断滴水的湿润银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视线顺着断续下落的水滴,逐渐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