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少年之痛截然相反,榻上的两人一派柔情蜜意,体温在绒被中甜蜜氤氲。
舒亦枫暧昧地将少女的香肩拢入双袖中,桃花眸中酝酿着近乎乖戾的气定神闲,轻声慢语道,“我本想慢慢折磨你,但是她昨晚的表现令我很满意,我决定放过你,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她为了救你,把自己献给了我。”
闻言,云隐的身形瞬息僵滞,眸中那两颗剔透的水晶瞬间支离破碎,惨白的面庞掩映在帷幔中,绵绵溢出的悲痛泪水,在地上绽放成绝望的悲戚……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没用,拖累了她!”
男子的声音幽微低沉,每一字却仿若千钧敲打在少年心上,令他肝肠寸断!
云隐死物似的委顿在地,犹如清曦朝露般纯净的黑眸失却了颜色,唇瓣一抹水色嫣然间,隐约可见梦破的凄凉,“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
清瘦身影,恍如帷幔中凝镌的一缕轻烟,随时都可能风逝云湮。
“你就别奢望她了,她对你而言太过奢侈,不是你所能拥有的。”
舒亦枫桃花眸轻斜,眉眼轻佻含笑,微一挥手,两名弟子便如狼似虎地将失魂落魄的少年拖出,发丝垂乱之外,连蓝衫也在地上拖磨得不堪。
眼见少年的身影隐没在屏风后,舒亦枫侧身放下毫无声息的少女,以手支颚,冰凉的玉手拂过少女微阖的眼眸,一双翦翦水瞳在晨光下睁开。
“怎么?心疼了?我可是替你打发了一个累赘,你该感谢我才是!”
我怒不可遏地瞪视着他,不发一言,仍缠绕在绷带中的胸口剧烈起伏。
玉指玩味地划过唇角,他弯起一丝极其轻漫的笑弧,“你在怪我骗他么?这样他才能彻底死心,只要你跟我回西域,我不会对他怎样。”
我沉痛地静望轻纱飘摇,浑身却僵凝无法动弹,哪知泪水浸透艳阳天。
我并非愤于舒亦枫让他误会,只是刚刚的话带给他的伤害太大,让他以为是自己害了了我,那样柔弱纯净的他,怎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痛苦?
“不要想他了,我给你下的麻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没时间浪费在这里。”
舒亦枫起身着装,随口轻唤之下,便有侍女倩装娉婷而入,为我梳洗妆靥,桃木梳落一缕乌丝,缘随风落两半,悠然已坠地,泪珠也轻叹。
镜中的少女一袭华美蓝裳,一头乌丝盘成对称星包髻,俏皮地垂下丝丝小髫,蓝绡丝绦上银色暗纹光华幽丽,映得一双似蹙非蹙的黛眉越动人。
侍女井然有序地敛衣而出,舒亦枫从身后轻拥着静坐妆台前的我,凝注着鸾镜中相依的双影,面具下的桃花眸将笑未笑,“我以前就想着每天都能这样看着你,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侧过头,在我莹白的脸颊上轻吻一记,袍袖一拂,抱着我跨门步出,翻上从人牵来的白马,在浩荡的人马随行下,流水般扬长而去。
由圆月洞门御马驶出,但见书堂前庭之中,众师生仍被五花大绑,横剑相逼,廊下少年垂头丧气的身影,在秋色中晕染出莫可名状的凄凉。
两人的眸光在半空之中相接,电光火石间,尽道身不由己的怅惘。
我凝望着人海后苍白脆弱的俊靥,素手轻颤不绝,满腔衷言欲说不能。
云隐正被一名弟子按跪在地,仍挣扎着膝行向前,朝我悲恸摇头不止,“你不要跟他走,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屈从于他,你快逃走……”
舒亦枫手攥缰绳,将我不容置疑地紧环在怀中,面上不见半分轻狂喜色,反倒带上了一层戒慎凝重,不着痕迹地深扫持剑逼仄的弟子一眼,“你们给我看好这些人,两个时辰后才可以放开他们,如有违抗,我绝不轻饶!”
言毕,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踏着晨曦而去,将书院师生甩在身后。
七灵蝶依依不舍地在少年身畔徘徊飞翔,似在抚慰他悲痛欲绝的心绪,七彩透明的蝶翼轻扇之下,却终究飞速绕过千重人海,追随我而来。
耳畔马蹄声狂乱,一种悲戚的情绪笼罩全身,朝泪如潮,暗滴花梢。
云隐,以后你要自己保重,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
就在我们踏出书院的瞬间,少年坚定的呼唤,穿透茫茫人潮从身后袭来……
“蝉衣,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
凉风卷叶戏谑莫知秋,落尽尘世繁华,多少似锦流年,都付水东去。
暮色之中,一群寒鸦从东南角盘旋而过,嘶哑的叫声时而划破空中,便有无边的萧索逼面而来,长风卷黄沙,衫染了霜霞,仿佛余韵未歇。
我们由巴州一路而来,途经生有血色曼珠沙华的城市,最后是在甘州目睹,想必不过三个月便会蔓延至沙州,彼岸花由出现到聚合,恰是整整一年。
在绿洲长廊的北端挽缰勒马,奔流不息的甘泉水汇聚入一汪清泉,状似月牙,附近重兵把守的千佛洞,在夕阳斜照下,恰似亘古不变的传言。
没想到我会来到千年前的敦煌莫高窟,这弯清泉想必便是传说中的月牙泉,能来到梦寐以求的旅游胜地,就算一无所获,也不虚此行。
莫高窟开凿在鸣沙山东麓断崖上,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如今已有两三百个洞窟,南北长约千丈,上下五层,鳞次栉比,形如蜂房鸽舍。
我御马驶向洞口,却被看守的数十名禁卫横戟相阻,严肃中带出疾言厉色,“这是前朝遗迹,没有朝廷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只冰凉的手臂环在我腰间,柔凉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贴在我耳际,伴随着丝缕曼陀罗香风飘入耳中,“要不要我动手帮你解决?”
即刻按住身后蠢蠢欲动的手,我自斜跨纱袋中取出一块金牌,示于面前众卫,“这是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我奉命前来督查千佛洞的开凿!”
众人游心寓目之下,面面相觑,当下一齐跪地深施一礼,为首军士诚惶诚恐抱拳道,“原来是大人亲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恕罪。”
众侍卫起身退至两旁,我与舒亦枫下马而入,晚霞的红光被彻底隔绝在外,洞窟中一片昏暝,每隔五丈便有灯烛荧荧,路口有侍卫尽忠职守。
数百洞窟星罗棋布,四通八达,以各长廊蜿蜒连通,石壁上均绘有色泽鲜亮的彩画,虽经过岁月辗转,但在相对封闭的洞窟中却依旧光鲜。
二人沿着长廊潜行,纵观惟妙惟肖的壁画万千,竟多半是形态各异的西域女子,五官匀称,身材修长,衣裙飘曳,姿势优美,势如翔云飞鹤。
精美绝伦的壁画环绕之中,我不禁入迷三分,心下却是旷若发蒙……
她们全都是飞天!佛界中最著名的女神!
飞天乃歌神干闼婆和乐神紧那罗的化身,后被佛教吸收为天龙八部众神,佛教传自天竺,亦是飞天的故乡,她亦是西域神话中人尽皆知的女神。
敦煌莫高窟以飞天壁画闻名天下,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点?
舒亦枫轻轻拨弄着岩壁上摇曳欲灭的灯芯,妖美得无与伦比的俊颜被火光晕染得朦胧若幻,却是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你到底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