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意环视着满院惶乱,我当机趁热打铁,“或许你们可以向魔教投降,但据我所知,所有被魔教灭门的,没有一个活口,其中有不少是叛变的!”
全场顿时陷入死灰般的沉寂中,众人目目相觑间,俱是一派难消的绝望。
“所以,不管你们是否潜逃,只要唐门灭亡,定无活路!”
一时间人心惶惶,群口啾唧,随即一道声音破群而出,“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一问去了我大半心事,深谙众人已心旌动摇,当下挥袂生风,在天光下淡荡笑开,“如今大敌当前,倘若我们一盘散沙,唐门无人驻守,自是死路一条,逃走的人也不过苟且偷生一时,却终难逃一死。而如果我们齐心协力抗敌,尚有一线希望,若能侥幸退敌,魔教受创,定会有所顾忌,短期内不会再次攻来,我们便可趁机寻求援手,联合其他门派对抗,保所有人从此无恙!”
我负手顾盼满天樱华漫舞,言语铿锵有力,一股凛然无畏的意气,直冲云霄而去,“不战,必败。唯有放手一搏,方能获得一线生机!”
众人一经此番点拨,同仇敌忾的怒火立时狂燃起来,早无了方才的惊乱,人群中当即掷出一道高宣,“左右都是死,拼死也要和魔教对抗!”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人纷纷弃下各样器物,擐甲操戈,豪情壮志乘东风……
“誓死对抗魔教!”
重重铅云笼罩上空,萧索狼藉的前院,登时染上一重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单足足尖轻点在假山顶角,瞻眺由远及近的烟尘弥漫,惹了花满肩。
如今身在唐门中的人不过两千,魔教弟子又数以万计,苏游影更身怀强大力量,而我体内力量被封,唐门与魔教实力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隐感不详,白修归蜀山多日,以蜀山通天之法术,定不会不知人间劫难,御剑之术又瞬息万里,究竟蜀山发生何事,令白修无法脱身?
倘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便只能动用那个禁术,就算,后果不堪设想,我也义无反顾,只要,能换来唐门所有人的平安……
我纵落在地,目视唐易,“三叔,请你开启唐家堡所有机关,拜托了!”
唐易冷哼一声,遂领着数名护卫拂袖而去,径直步向西苑的机关坊。
我转首流眄汝鄢婵,敛容正色,“我命你带领唐门的老弱妇孺避往北苑禁地,那里的结界已经破开,你暂且保护她们的安全,我稍后便到。”
“可是少主,依唐门门规,禁地不许任何人踏进一步!”
“现在我是少主,我宣布这条门规废除,你依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汝鄢婵不再置疑,遂集齐堡内所有老弱妇孺,往北苑流水而去。
青霜儿跃至我面前,忍俊不禁,“你真厉害,竟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
我回以渊色一笑,“无伦怎样的人,家人绝对是能牵制他的软肋。”
她笑不可抑,我长袖一拂檀木酒桌,扫下一应杯盘,目光掠过院中枕戈待旦的众人,定格在款款而来的碧衣少年身上,“你素来无所不通,如今只好麻烦你在唐家堡各处布下阵法与陷阱,尽可能阻止魔教进入北苑。”
他一改常态,郑重臻首,“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个,如果可以,我希望尽量不要伤人性命,将他们困住就行了……”
“我当然知道,我们都不喜欢战斗,却又不得不战斗,但人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况且,我通晓五行阵法,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害人。”
他淡笑无瑕,托人取来文房四宝,就着酒桌搦管操觚,绘就玄妙的阵法图谱,旋由唐门人持着如火如荼行动开来,在堡内各处布阵设陷。
唐门中人不愧个个精英,不消片刻,便将四苑的机关悉数开启,又辅以精妙的奇门遁甲,将原本喜庆的唐家堡,瞬间又变为危险万重之处。
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一齐拥至,恍若催命的符咒,牵引着众人的心随之起伏。
待到万事俱备,唐门众人皆退避北苑禁地之中,下一瞬,马蹄声在正门外戛然而止,魔教如山如海的人马,立时便将唐家堡重重包围。
不移晷间,渝州城紊乱的石街便空无一人,百姓逃亡者不可胜数,无能为力者便闭门躲在家中,对外界的一切置之不理,唯恐受到殃及。
突袭的人马山呼海啸般怒吼,气势汹汹破门而入,迎接一场悍烈的激战!
天色益发阴暗,春风亦在不觉间冷将下来,拂得人遍体生凉。
一众人潮行进在禁地中,周围灌木枝桠横生,翔鸟鸣幽林回荡,声声哀戚。
为免拖累,我们只身上路,未带任何器物,堡内一切不过身外之物,而唐门在大唐各处产业无数,富甲天下,要重建一个唐家堡自不在话下。
云隐与我并肩而行,不时后望被家丁背于背上的唐夜,一派忧心忡忡。
穿过荆棘千重,眼前映入一望无际的山坡旷野,退却了冰雪的覆盖,盎然的碧绿生机宛然在目,被习习阴风拂染,便摇作千层雪浪绽碧绵。
空中阴沉不见天日,隆隆雷声滚过天际,偶尔一道闪电将旷野映得雪白。
我领着众人踏上沃野,阵阵惨叫自南边随风卷来,又被惊天雷鸣淹没无踪。
本一鼓作气势如虎闯入的魔教弟子,刚入唐家堡便横遭劫难,猝不及防地落入地下陷阱中,又转瞬被茫茫毒烟包围,立时软倒一片。
魔教弟子受此一惊,却不为所惧,仍奋不顾身地疾冲而入,又是折损无数。
千百回廊中大开红云阵,不少人丧生在如雨洒落的毒焰中,桃花林中五行机关幻变,闯入之人无一幸免,难免落得个尸骨无存之局。
东西南三苑奇门遁甲齐开,盈千累万的魔教弟子,转眄折损了近三分之一。
我独坐一树稍头,面前横贯着一条清河,一颗心恍若半悬在黑暗的龙潭中。
没想到我也会残忍地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仅仅为了少数人的生存……
不管原因如何,杀人罪不可恕,我愿承担一切惩罚,只要不牵连他人……
老弱妇孺皆已避入后方深林的山洞中,余则人在树间藏身匿迹,原本死灰般的脸,在南苑纷至沓来的隐约惨嚎声中,逐渐染上了一层希冀。
尚未深入唐家堡,魔教便伤亡惨重,因忌惮堡内的机关阵法,之前所向披靡的凶煞之气大减,不敢再踏入堡中半步,只在门外徘徊不定。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一股狂烈的腥风蓦卷而至,停于正厅屋顶上,竟是一团绯红的蔷薇花瓣,一片片飘散飞舞,散作满天如血芬华。
所有人如遇神祗,不谋而同地单膝跪下,“恭迎教主!”
飞花缱绻中,一抹勾魂摄魄的诡秘黑影跃然于天青色苍穹下,那与生俱来的邪魅威慑之气,令脚下俯首称臣的诸人望而生畏,耀然不可逼视。
苏游影静立于楼阁之颠,一双凤眸鲜红似血,周身腾涌着阵阵血腥气潮。
他红瞳轻瞥,扫过满院桌椅凌乱,犹留着喜庆的残迹,再观方圆数千丈犹如空城的唐家堡,却是横尸遍野,血流飘卤,仍有不少人垂死挣扎。
笑,恰似来自地狱的魔王,自蔷薇花瓣一般瑰丽的唇瓣绽开。
他右手仰天翻举,掌心陡然凝聚一团神速旋转的血球,天际雷电竟似被一种无形之力牵引,尽数被吸纳入血球之中,围绕着黑影嗤嗤作响。
传说中的魔教教主,竟有如此操控雷电的力量!
众人惊觉视野一亮,燃烧的光球蓦然爆出耀眼的血红光华,涟漪般朝一片灰暗虚空里迅猛扩散,化为道道闪耀的流星,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无坚不摧的滔天雷火压迫下,万千楼阁顷刻间焚毁崩塌,丝毫不留余地,宛若被洪浪冲过一般,阵法中挣扎的人瞬息殒命,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苏游影傲立烟尘流辉中,冷看横天烈焰的星火肆虐,滚滚浓烟直上云霄。
星火弥漫了千丈之域,冲天硝烟逐渐稀薄开来,终是消逝于乌云尘埃之间。
素日纷华靡丽的唐家堡,顷刻被夷为平地,华屋秋墟,徒留脆弱的碎瓦颓垣,以及,掩映在灰尘下的零散肢体,恰如,万劫不复的修罗地狱。
重围在外的弟子目瞪口呆,为这份决绝而惊悚,都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
他这一击,不仅毁了唐家堡,亦灭尽了被机关困住的本派弟子!
苏游影漠视眼前的颓象,只要将唐家堡毁掉,还怕什么机关阵法,东西南苑无一人看守,唐门人不可能逃出唐家堡,便只能聚集在北苑禁地。
很快,他就能如愿以偿,得到唐门的一切,以及,寻回他朝思暮想的人……
苏游影转身纵目眺北,眸光畅通无阻地越过废墟,落向烟尘朦胧的远方,风吹过如墨长发,亦吹散一季魅华,声音散遍方圆千丈,“众弟子听令,所有人全力进攻北苑,除了十八岁少女和唐门少主活捉,其余人,杀无赦!”
嚼铁咀金的柄令,纵由他金玉般的魅音道来,亦浸润着浓浓的震慑与杀伐。
众弟子不敢违背圣令,顿时涨起滔天气焰,各携锐利冰刃,踏着昔日同伴的残骸,在怒吼声中向北方卷去,轮廓逐渐隐没在浓烟飞尘中。
上空片片黑云低垂,远处依约可见滚滚浓烟,惨叫声凄烈震耳,血腥味从上风处熏染而来,混杂着电闪雷鸣,将尘寰都染成惨淡的死域。
指尖深深嵌入树干,我银牙猛挫,锥心泣血,斜枝随我犹似波浪般上下起伏。
他怎会如此狠心杀害所有人,难道为了称霸武林,他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么?
本就未想机关能挡住魔教,只望能拖得一时半刻,好等待我内力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