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皱花间,满座目光齐聚而来,触及我的瞬间,皆弥漫起惊艳无限。
我身着锦绣鲜红的黼黻锦袍,腰带上缀有明珠莹然,青丝以镂纹玉冠高束马尾,七灵蝶翩翩围绕身畔,红袂飘举,粉堕樱瓣缤纷了容颜。
云隐坐于厅外人群中,眉眼含忧,汝鄢婵仍无颜落色,只那青丝拂过的眼角,沾染了笑韵隐约,却如海市蜃楼一般飘渺,又似优昙一现即逝。
无视满庭不绝于耳的惊叹,我负袖步向正厅,静候门口的管家笑意盎然,恭敬地将我领入厅中,厅内两侧亦是宾客云集,席间语笑喧阗。
而唐家堡堡主唐夜,因病入膏肓,并未出席婚礼,犹在屋内静养。
我缦立红毯尽处,但见八名贴身侍女分扶华美嫁衣的新娘跨入门槛,轻踏着红毯缓缓走来,两侧彩色花瓣漫天飘洒,挥洒出鸳鸯双飞。
望着满庭喜气旖旎,我只觉啼笑皆非,这竟是我第二次女扮男装成亲。
眼见新娘渐行渐近,司仪已做好报礼的准备,宾客欢声笑语犹在耳边,我越发心慌撩乱,手足无措,却在下一瞬,被惊得几欲昏厥……
“不好了,魔教攻过来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伴着切切马蹄从厅外卷席而入,瞬息震得满座悚然!
众目睽睽之下,一青衫少女纵马奔腾,不顾门口家丁的阻拦,长驱直入,穿过满院桌席,于厅门口猛然挽缰勒马,清澈的目光疾射过来……
“不好了,魔教有千万人马向这边过来了,看样子是要攻打唐门!”
宛若雷霆骤降的一句洒下,满场如被爆竹撒进,一瞬间轰乱开来,衣影缭乱间,宾客们皆做鸟兽而散,窒息般的阴霾笼罩住整个唐家堡!
我心间重重一颤,惶然退至案边,一股凉气从脚底直贯头顶,晖焕的烛华,竟似纤栗无法消融身上寒颤,径自在沸反盈天中失魂落魄。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唐门么?!
原来,舒亦枫说的好戏,就是这个!他早就知道苏游影要攻打唐门!
晴天朗日之下,东南方但闻隐隐雷声,越来越大,翻翻滚滚千重而来!
一众宾客慌不择路地逃窜,联姻的各家皆携着新娘奔逃,狂乱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杯盘碗盏皆随桌翻落歪倒,散了满地不堪入目的狼藉。
管家穿梭在慌乱人群中,却无从阻止这场惊天混乱,亟亟行至我身边,焦忧似焚,“少主,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唐门?!”
我兀自骇颤不绝,惊醒之际,疾步穿过满厅奔乱的人流,趋近厅外策马而立的少女,心急火燎地道,“快带我到屋顶上去!”
她凝重颔首,一把拽过我左臂,双足运力一踢马腹,便携着我腾云驾雾般高高跃起,稳落在正门屋顶之上。
循声望去,只见东南城门处浓烟滚滚,尘土迎风怒卷,铺天盖地,那惊天动地的雷声便是从中传出,几乎震得整个渝州城为之摇晃!
管家与唐门诸人亦飞身掠上屋顶,骋目远眺,却在刹那间骇白了面孔!
只见那灰蒙蒙的尘土中,接踵奔出一匹匹骏马,转眼已是成千上万之众,马上黑衣迎风猎猎,刀剑凛然生寒,卷着沙尘如洪流摧坝而来!
素日宁静的渝州城,亦在尺景间陷入混乱之中,街上百姓惊惶奔逃,伴随着哭声震天,满城风雨满城尘,仿佛世界末日在突然之间降临!
青霜儿轻瞥屋顶诸人,鬓边两缕青绫随风飞舞,掩不住柳眉深蹙的焦忧,“我今天刚送走表哥,便在郊外看见魔教的大批人马向这边赶来,那个大魔头一直野心不死,来渝州定是要剿灭唐门,我就立刻从小路快马赶来。”
远方古街上,千军万马如同黑云压城欲摧,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我不发一言,淡看尘寰万物相依偎,风挽青丝散,过翼间心中辗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是转瞬作出了决定……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咬牙跺脚,“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冷大哥气走,如果他留在唐门,说不定能靠连云山庄对抗魔教,可他现在远在苏州,想帮都来不及了!”
“我本就不想将他牵扯进来,我不能连累他……”
“林姐姐……”她无言以对,斟酌再三下,怏怏扯着我的锦袖,小心翼翼道,“那个,魔教教主不是认识你么,你可不可以让他不打唐门呢?”
我心下一痛,转身直面满面惶惑的少女,轻抚过她垂泻胸前的一束秀发,苦涩一笑春风掩,往事心头坠,“你太天真了,认识又能怎样?他最近灭门无数,可见他称霸武林的决心从未消失过,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根本无法影响他分毫,更不能劝说他放弃野心,他,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
不顾她欲言又止,我转身眺向南面,锦红长靴踏在贝联珠贯的琉璃青瓦上,掩饰一身的彷徨,哀思难湮,“说不定,他早已忘了我……”
幽幽的叹息酿成一丝碧痕,附在葳蕤的锦衣上,随风飘曳不定。
青霜儿悻悻埋首不言,我本想托她带云隐躲避在外,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留我一人独自冒险,我劝说不成,便只得应允她生死相随。
唐家堡顷刻间人去楼空,已无寻半点宾客身影,正厅内外桌椅散乱,杯盘狼藉,不少人浑水摸鱼,携着诸般器物奔逃,互为抢夺争执。
昔日繁盛的唐家堡,转眼便没落萧条,满庭樱花仿佛都沾染了硝烟。
我在青霜儿的扶持下掠下屋顶,越过汹涌人潮,搜寻到那一袭轻逸的黄衫,一手扳过她的纤肩,伸手相问,“把解药给我。”
汝鄢婵回身,敛眉,“少主?!”
云隐自廊下穿梭疾来,弯长的丹眉焦忧颦蹙,“你不逃走么?”
淡淡付诸一笑,我抬首仰望云中晨曦,素色双唇微开,出口却是石破天惊的决定,“我不走,我要保护唐门,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雷动九天的马蹄声中,他却笑了,蹙眉近乎奇迹地舒缓下来,轻牵过我袖中柔荑,一双清眸静谧似水,氤氲着一缕柔色的清波,更见清美如幻,“虽然说过无数次,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只是,我不愿你为了我冒险,所以,请你离开吧,现在还来得及,我们的约定也快结束了,我只希望你平安……”
青霜儿失声惊呼,丹凤眼骇然睁成铜铃,“那你怎么办?!”
强自抑下那份悲悯,我淡眼凝定他双眸,“那你呢?就要和唐门一起灭亡?”
不待他回言,我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离开的,就算没有约定,我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朋友不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受伤半分!”
“可是你我都心知肚明,魔教那么强大,就算是十个唐门加起来也远不是对手,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和我们在一起不过是白白送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会尽全力保护这里所有人!”
“你……”云隐松开手,摇首不绝,恰似琉璃剔透的清瞳中蓄满惊惶,“不可以,你是无辜的,我不能连累你,唐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是么?”我临危不惧,游衍地背倚喷泉池壁,广袖揽芳华,淡扫满庭兵荒马乱,“我有办法对抗魔教,而且保证唐门不灭!”
“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住,汝鄢婵素来无色的唇边,荡开一线若有若无的笑痕,宛若孤云水影,可望而不可即,“我相信,少主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我转眸睇向云隐,纤眉微挑,“你呢?”
迎着我天然回笑的神采,云隐欲语思踟躇,终只是临风展颜,酒窝与虎牙相映夺目,凭眸垂暗渡,风华写无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放心好了,我不会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还睇汝鄢婵,她心领神会,自袖中取出一支羊脂白玉瓶,双手呈递给我,“这是紫菁软筋散的解药,服下后一个时辰方能复原内力。”
素手盈盈接过,我黛眉轻颦,“一个时辰……这倒有点棘手……”
服下一粒黄豆大小的紫色药丸,我举目四顾,但见管家正在门口劝阻携物奔逃的唐门诸人,已是焦头烂额,却不知一只朱红灯笼正当头砸下。
我身形如风幻动,越过满庭散乱桌椅,一鞭将纱灯劈得粉碎,又将管家拽至庭中,正色,“这里交给我,你快去请三大长老出手相助!”
“是,少主!”
目送管家折向东苑,我扫视前院七捞八攘的众人,扬声喝道,“都给我停下!”
众人身形一僵,只付了莫名其妙的一瞥,旋又如初争夺逃窜。
千万骏马的震响声隆隆疾逼而来,惊得满城风翔云动,天光在瞬间走暗,渐渐积聚了团团阴云,仿若随时都会当头压下,将尘世碾为齑粉!
见众人不为所动,我回身纵了两纵,掠至喷泉池中的假山顶,竭力深吸一口气,以全身震慑散遍全场,“如果你们想活命,就听我的!”
蜂拥向外或飞檐走壁者,皆不由自主地止住去势,千目聚焦而来。
目扫八方怔愣的众人,我负手立在假山之巅,任由晓风徐徐盈满袖,“如今魔教未到,你们却先内讧,难道唐门皆是猫鼠之辈吗?!”
满庭鸦飞鹊乱烟消云散,屋上庭中的众人霎时噤若寒蝉,齐怔怔望着我。
“就算你们可以不顾唐门,但是你们能不顾自己的家人么?”
众人莫不悚然心悸,有人忍不住一吐为快,“你什么意思?!”
居高临下地俯视芸芸众生,我谈笑掩浪气从容,“大家都知道魔教凶残,一旦灭掉唐门,定会将所有与唐门有关的人斩草除根,你们的家人也在劫难逃。就算侥幸逃过一时,但唐门灭后,你们将会无处安生,从享誉天下的豪门沦落为整日为温饱担忧的平民,还要为躲避魔教的追杀而处处颠簸流离,日日提心吊胆,过着比蝼蚁还不如的生活,难道这是你们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