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为之触动,缄默了尺景,我亦就着她身畔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眸一笑,驱散了标致眉眼间若隐若现的阴霾,“我叫银翘,来自五毒岭!”
“银翘……”我微微咀嚼斟酌,继而一笑,“以药草为名,很好听。”
整洁齐眉的额发下,她一双莹润紫眸滴溜溜直转,最终定格在翩翩飞舞的七灵蝶上,笑开灿然一色,“咦?这蝴蝶好漂亮,哪里弄到的?”
“这个,呃……在很远的地方遇到它的,之后它就一直跟着我了。”
她伸出玲珑玉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七灵蝶,却惊得七灵蝶逃窜入我衣襟内,遂又悻悻缩回手,“嘻嘻,这小东西真有趣,它还不愿意呢!”
我对女孩分外好感,不觉与她载笑载言,竟一时忘了索垢指瘢,直至身后传来汝鄢婵的咳嗽,犹如一记当头棒喝,立时将我从谈笑中惊醒。
强抑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愧疚,我缓缓站起身来,叹流水总薄情,“银翘,要想跟着哥哥很难的,并不是只要打架打赢了就行了。”
她抬首侧眸瞅着我,俏眉轻颦,一弯新月如钩,“那还要什么?”
“哥哥我喜欢勤劳的女孩子,要是一个女孩不会女红,我的家人都不会喜欢的,你会么?”
“女红是什么东西?”
“就是针线活,绣花之类的!”
“啊?!”
她霍然弹跳起身,好巧不巧地撞上我的前额,直撞得我七荤八素,却见她在台上碎步兜转,纤细的蓝眉深锁,全然失了方寸,“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爷爷你从来不教我女红,都怪爷爷,现在银翘该怎么办……”
接过云隐递来的丝绢与针线,我款款递予银翘,旋径自步下擂台,却将话语抛向身后,“你若是能绣出世间最美的风景,再来找我吧……”
云隐临去微瞥一眼女孩,亦只付了无奈流光,便与汝鄢婵随了上来。
及至午时,唐家堡已是雀喧鸠聚,众女七手八脚,各行与秉性水火难容之事,众女子对难题半筹不纳,迤逦扬长而去,亦有不少人抱残守缺。
观望百姓早已目瞪口呆,纷揉议论间,眼见红颜缤纷退场,残红碎绿西风片,眸中无不生出百般遗憾,饶是樱花烂漫,亦淡却不了那份失落。
我独居樱树斜枝上,坐看云起时暗,口中舒暇地嗑着香瓜子,树下的云隐忧虑仰望着我,然满庭颠倒错乱,却杪黍入不了汝鄢婵淡漠双瞳。
且见众佳丽荟萃一庭,一少女持刀追着一只动如脱兔的乌鸡,却教旁观女子见刀色变,纷纷四散逃窜,人影缭乱间,竟宛然似花飞蝶舞。
一碧衫少女衣上横七竖八地染满墨迹,姣花玉颜上亦有墨痕宛然,腻白柔荑如同持剑般攥着一支翠筠管,在乱作一团的水墨上挥翰成风。
乌鸡上蹿下跳,在画上落下一斑斑鸿爪雪泥,怒得少女辍毫栖牍,尾追而去。
一挑水少女迎面撞上破群而出的乌鸡,顿时跌了个颠倒错乱,清水泼洒一地,水桶翻滚之势尚未落定,一吹笛少女不防受此一绊,当即栽倒在地。
一少女头顶青花瓷,莲步摇曳生,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风雨飘摇,与另一慌不择路的少女迎面相撞,霎时又掀得人仰马翻,片片红飞翠舞。
唐家堡上下手忙脚乱,整纷剔蠹犹然不及,真真急煞了管家等人!
我闲自独坐梢头,双腿前后交摆,不忘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对着满院麋沸蚁聚摇旗呐喊,“各位佳丽加油啊,坚持就是胜利,哟呵!”
待到斜阳炎光敛,唐家堡犹是雀喧鸠聚,全未有收旗卷伞之意。
然则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便在我自鸣得意之际,被一道怒喝陡然斩断遐思……
“都给我停下!”
这一句犹如春雷海啸,一时将众人震得尽数愣住,西楼惊雀栖声绝!
管家峥嵘立在门口,对诸人怔愣视若无睹,眼如利刃地瞄向樱花掩映中的我,当即惊得我手下一颤,瓜子簌簌滑落尘土,“你、你要干嘛?”
他自门口悠悠步来,目视树下待命的家丁,“扶少主回房休息,今日到此为止,招亲之事已有结果,婚礼定在六天之后,唐门上下务必尽心准备!”
云隐愕然之际,我骇然间从树上摔落下来,惹得一地飞花翩翩起舞。
我自地上倏地弹跳而起,扬起的怒火焚毁了残喘的一线理智,当下怒目戟指管家,“管家你混蛋!你不能逼我成亲,我不要成亲!”
管家颐指气使之下,即有数名家丁围上前来,我不甘就此面缚衔璧,遂在人群中雉伏鼠窜,引得众家丁满院追捕,又是一场鸦飞鹊乱。
冷不防迎面遇上一家丁,我即刻拽过身畔一女,使力推了过去,哪料左右又有家丁围扑过来,遂又将一女扛在腰际,身形猛旋间,连带着她的双脚飞转起来,顿时竟有横扫千军之势,将周围人连环踢飞开去,无一幸免于难。
眼见混乱之势甫成,不防身后飘影一闪,我陡觉纤躯一僵,竟被锁住了穴道!
满院喧嚣沉淀下来,地上横七竖八的家丁纷纷起身,收拾狼狈不堪的残局。
经此一出,又有不少佳人怒极拂袖而去,却仍有多数寄目于我,恋恋不舍。
管家将我交与数名家丁,驱散了围观人群,对参选者赔礼道歉下,遣人护送回程,唯留十数分外出色的女子,与诸唐门人商讨待定。
我则被家丁们强行拖走,暮色里忙乱的重影,逐渐在视野中淡却了痕迹。
招亲结束后,我即又被管家软禁房内,整日足不出户,完全与外界隔绝。
那日惊天动地的招亲,已在渝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唐门诸人经过严谨商讨,从被我戏弄的女子中又作筛选,挑选出唐门少主的一妻七妾。
之后唐门大张旗鼓地筹备婚礼,在大唐各处广发喜帖,邀请武林各派掌事以及各地素有交往的官商贵族,近来五湖四海的道贺者源源不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江湖名门,乃至于各商业富甲,渝州城一时间显赫云集。
唐门处处应酬不断,又在堡内铺锦列绣,张灯结彩,只待一场隆盛婚礼。
唐门张罗亲事,我这作为主角的少主反倒置身事外,整日禁足屋内,二门不出,一切事宜皆交由唐门打理,我只需坐享其成,出席婚礼即可。
既然无可挽回,我索性听天由命,衣食无忧地过着闲暇日子,不理外界喧嚣。
清晨的暖曦穿云泻下,洒照在初绽的瑶草琪葩上,恰若出浴的姹女一般,连花间的莹露,都似潋滟着斑斓华彩,衬得满庭柳亸花娇,风华无边。
我随意翻了个身,欲继续沉湎梦境中,不意门外蓦然袭入一道脆音……
“少主,你的朋友来给你道贺了,管家让奴婢来请少主过去。”
我着实脑中一懵,朋友?我有什么朋友知道我在唐门?
“他现在人在哪里?”
“管家正在前厅接待他。”
利索地整衣着装,我随丫鬟沿廊而去,狐疑攒眉,“究竟是谁啊?”
“奴婢也不知道,说是少主您的故友。”
我益发茫无端绪,只得揣着闷闷疑虑而去,无心去管处处忙活张罗的下人。
在从前厅边门跨出的一刹那,只一眼,猝不及防,却瞬间骇去了我三魂七魄!
我只觉胸口如被一柄重锤痛击,一股眩晕凌空袭来,连呼吸都为之滞住,不由得扶住门框,勉力支住蒲柳之身,却已抑不住遍体陡生的寒意!
身后的丫鬟却是不明就里,“少主,您怎么了?”
此声惊动了西座上的人,那人侧首朝我眄来,旋即,目光紧凝在我身上,唇稍一分分挑起笑弧,“少主大喜,怎么也不通知老朋友一声?”
只见客座上的人一袭暗纹紫袍绣云生风,俊美得惊世骇俗的面容,于淡紫狐面下半隐半现,唇角那一泓阴凉笑华,将妖孽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一片妖娆的紫,绚烂的紫,若琉璃火没,焚灭了全部神识,碾落夙世藤葛!
来人,竟是舒亦枫!
他的身后,左右恭立着两名灰衣弟子,厅内另有四名丫鬟各处侍立。
那般致命的俊颜,多看一刻都似要窒息,我惶然别开脸,清雅莹润的素颜,透出一种玉雕般僵硬的苍白,十指指尖,不住地簌簌轻颤!
厅中接待的管家趋上前来,恭谨地打了一揖,“少主您可来了,这位公子自称是您的故友,无论如何也要见您,您可认识这位公子?”
我不由咬紧下唇,不料舒亦枫竟会来到这里,但唐门高手如云,对付他轻而易举,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人将他赶走,但是……
我惴惴地抬眸睇向他,却被那桃花眸里一帘阴狠的威胁,惊得身上一颤!
他知道我并非真正的唐门少主,若是惹恼他,他定会当场揭穿我的身份!
而我,不能暴露身份!
迎着他逼仄的眸色,我攥紧扶在门框上的五指,抑住通身惶遽的轻颤,深吸一口晨风,疲惫不堪地缓缓垂下双眸,“你怎么会来?”
他唇边笑弧加深,一弯胜利恣意飞扬,“少主大婚在即,我理应前来祝贺。”
那份谦恭的笑意,被他演绎得无懈可击,以致在场任何人,都难窥端倪,可我却分明,从那迷幻的瞳色深处,读出了刻骨的阴怒,与恨意!
七灵蝶的灵识远过于常人,早已承受不住他的阴冷,怏怏地缩回我衣襟内。
摄于那份蚀骨的冰凉,我险险稳住摇曳身形,压下心内起伏的恐慌,近乎一步一颤地,行于主位上落座,双手紧攥住椅臂,“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