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云隐他们是否安好,有没有回到唐家堡……
李盛抬起头来,见我心凝形释,意态恍惚,英挺的剑眉一轩,继而起身回坐至矮案旁,浅斟新煎茶,眉眼间颇为不豫,“既然朕已经找到了你,也不急于一时,面对你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时值月轮初升,遥遥便见柱柱炊烟升腾直上,一座古城逐渐浮现。
一行人在城中包下一间客栈,稍作打理下,便鱼贯步入客栈,悉数就桌落座,我与李盛共享一桌,三个官僚公子用一桌,其余侍卫则每四人一桌,幸得客栈规模颇大,纵使随行数十人俱在,亦有阙位留出,分毫不显拥挤。
前堂中灯烛通明,颇有规模,桌椅布局措置有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着一袭轻灵的淡蓝绫裳,发间浅饰一柄玉扇,自始自终只字不言,只静默眄睐客栈外的络绎人流,繁花夜市,三分病积渐里消磨了玉肌。
李盛面门坐于我左方,炯炯英目从未离身,前方邻桌上的朱潇与尹筠担忧地瞻顾着我,赵凌寒素来凛若冰霜,却也不时投来复杂眼光。
自我醒来行了半日,便到了渝州邻城合州,是渝州通往西京长安的路经之地。
虽身无钳制,但我重伤在身,又有数百暗卫隐藏暗处,饶是插翅难飞,只得随他们而来,待不久伤势痊愈,再设法一举逃脱亦不迟。
掌柜一见此行人颇俱气势,连忙亲自倒屣迎宾,向李盛拱手一礼,喜笑盈腮,“这位公子气势非凡,想必非富即贵,不知公子想点什么?”
李盛冷凝着心不在焉的我,唇角泛笑,“问我夫人,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闻言一凛,我漫然转首返顾神意自若的李盛,纤眉蹙起淡淡愠怒。
他还真是毫不客气地把我当他的人了。
掌柜自是不谙内情,转而向我睇来,微微一怔之下,即刻谄笑胁肩道,“夫人可真是美若天仙,难怪公子这么心疼夫人,不知夫人想要吃什么,这大江南北,只要您能说出名字的菜,小店都能做出来,一定包您满意!”
这好意的阿谀奉承,却引得我心中怒潮更盛,仍是不露辞色地敛住,若静影沉璧般淡然,“我不是他的夫人,跟他没关系,别问我。”
掌柜当下惊愣,却见李盛轻握住我搁在案上的左手,凝注我的黑瞳中笑意不灭,“那件事都过去了,夫人就不要生气了,还请夫人原谅我。”
暗暗咬牙切齿,我竭力抽回左手,怎奈被他攥得死紧,内息虚弱的我挣不脱他霸道的禁锢,索性放弃挣扎,复望向门外夜街,不予搭理。
目睹此情此景,掌柜眼中精光一亮,恍然若有所悟,连忙在一旁喜容可掬道,“既然公子都认错了,夫人就别生气了,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嘛,有时候难免控制不住自己,若是公子做过什么让夫人不高兴的事,夫人就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公子也是真心心疼夫人,很少女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我愈渐火冒三丈,直想夺门而逃,但扫过满堂深藏不露的便衣侍卫,只觉浑身如被利器挟持,不敢动弹分毫,只滂渤怫郁地噤口瞋视李盛。
而罪魁祸首却依然笑视着我,英眸中锋芒逼人,“夫人,该点菜了。”
此言虽掖着柔情,但他眼底的威胁之意,却是皎如日星,直要刺痛双目。
前堂纵使人气十足,然众人俱是恭默守静,反显静得可怕。
俄而,我终是凄然一笑,虽惊艳了满堂众人,却也凄凉了整个寒夜。
如今自己被他挟持在手,孤立无援,就算告诉别人,又有谁敢反对当今天子,自己无力逃脱,更不会有人救我,眼下只剩吞声承受的份了。
我卸去了隐约愠容,纤如白兰的玉指仙仙抬起,径直指向对桌,莞尔淡笑,“去问那三个公子,他们点什么,就给每桌来一样的。”
对桌三人不谋而同地怔住,全然始料未及,均疑惑地遥睇着我。
掌柜怔了寸晷,唯唯应诺之下,遂向对桌三人而去,殷勤询问下,便携着菜单匆匆进了厨房,四下吩咐了一番,便如火如荼地忙活开来。
一阵清凉晚风入怀,我微微掩下薄怯的虚咳,抬首眄向左侧的华衣男子,素唇因体虚而略失血色,颜容静如止水,“你满意了?”
他始终不懈地攥着我的左手,爱不释手地抚摩着那一抹柔润玉髓,一双黑眸定定地凝着我,恍若就此将眼前的身影刻画入心,笑颜浅谈,“只要你不跟我作对,我自不会亏待你,来日方长,日后还望夫人多加担待。”
“这样囚禁和逼迫一个人,你觉得有趣么?”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有趣。”
便在此沉寂之际,各种佳肴已鱼贯呈了上来,端的是炊金馔玉,海错江瑶,俱是数一数二的名贵,寸晷之间,馥郁菜香便飘溢了满堂。
扫过形色各样的菜肴,我立然心领神会,抬首正见朱潇眼角含笑。
这些菜肴均是进补之类,饶是他关心我的伤势,特意为我而点的。
既是大哥的心意,我自当欣然接受。
回以嫣然淡笑,我遂执起木箸,对满桌珍馐细嚼慢咽,顾自安之若素。
李盛因我视他为无物而面有不豫,又见我安逸进食之态,遂生生抑下了那份薄怒,放开我的手,亦虎咽狼餐起来,满堂人这才敢动筷用膳。
埋首进食之余,我暗暗扫视满堂,欲伺机窥得可逃的破绽,不经意间瞄至对桌,可巧触及赵凌寒森冷的视线,不免微微一愕,心内一番风水轮转,竟莫名生出一点隐秘的玩兴,反将逃跑的心思抛却天外,欲作捉弄解闷。
李盛早早便停杯投箸,只在一旁凝瞩不转地注视着我,见我施施然放下碗筷,遂一把攥了我的左手,凝眸笑问,“夫人可吃好了?”
面对此微讽的轻亵之言,我却殊无愠色,只将满腹鬼胎深藏不露,付了清宴一笑,“我早已与人定下连理之约,你又何必咄咄相逼?”
此句危言骇世,道来毫无预兆,却生生惊煞了在场众人!
朱潇尚未咽下的半口饭菜,当场便喷在了饭桌上,满堂亦落响一片噼里啪啦之声,竟是诸人被惊得手下不稳,碗筷杯盏之属悉皆掉落在地。
旁人的反应尚且如此,他们的主子该是何等意态,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百众睢睢下,李盛面色铁青,一双手攥得死紧,几要将我纤细的柔荑狠狠捏碎,呼吸大起大伏,浑身若有岩浆滚沸,直瞧得众人胆颤心惊!
我犹是舒笑自若,淡然如事不关己,却教李盛怒色更浓,蓦地拍案而起,竟将饭桌震得粉碎,一吼震天撼地,“说,那个男人是谁?!”
此时满堂俱寂,百目惶惶聚焦于我身,一种不言而喻的凝滞充斥了全场。
临此火山爆发的危势,我却全然不以为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悠然叠起了二郎腿,左手懒懒托腮,将含情脉脉的目光,缓缓地,投向了对桌的赵凌寒,柔声细语道,“你怎忍心自己的女人被欺负至此,赵……郎……”
这声轻唤饱含着千般依恋,万种柔情,惊得满座魂惭色褫,李盛更是瞬间化作了嗜血魔罗,怒吼如雷,“赵凌寒,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朕抢女人!!”
他盛怒之下,竟全不顾场合情景,不意将身份暴了出来,柜台后的掌柜当即被惊得目瞪口呆,幸得有便衣侍卫及时回神,险将店内诸人制住。
而被百目谴责的赵凌寒,怔愣了好半霎才醒过神来,慌不迭离座俯跪,诚惶诚恐道,“皇上息怒,微臣与她毫无瓜葛,您莫要听她胡说!”
面对李盛忿然转视的疑色,我犹自柔情作态,深深凝视着赵凌寒,“赵郎,你曾对我许下海誓山盟,说要带我远走高飞,难道忘了吗?”
此言无疑让李盛怒火更盛,当下揪住赵凌寒的衣襟,将他从地上一把拽起,唇齿间透着一股铮铮戾气,“抢了朕的女人还敢狡辩,朕要砍了你!”
“请皇上明察,事情并非像她说的那样……”赵凌寒自觉百口难辩,遂向我戟指怒目,眸里寒光似要将我挫骨扬灰,“她是在陷害臣!”
“既然你说跟她无瓜葛,那她为什么要陷害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皇上,我……”
“……”
旁观李盛暴怒之态与赵凌寒惶恐之状,我心下暗自窃喜,反正现在也逃不掉,正好拿一直看不顺眼的两人开刷,倒是首次见赵凌寒如此窘迫。
众侍卫不敢逾矩插手,目目相觑,惟有朱潇与尹筠朗若列眉,互相眼约心期,隐隐然有啼笑皆非之态,却都强自压抑不现,只作袖手旁观。
心计得逞,我不意再与二人纠缠,微微撑了个懒腰,翩然离座起身,在百众惊目之中,若无其事地负袖悠步而去,一派萧然尘外之态。
然而方甫踏至门边,身后却暴出两声不约而同的怒吼,滚滚追袭而来……
“站住!”
我正惊异于此两人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却忽觉双腕一紧,左顾右盼,竟是那二人追上前来,各自攫住了我左右一腕,瞋视我的怒目若出一轨。
在两人夹视之中,我耸肩挑眉,撇嘴只化无辜色,“二位有何贵干?”
李盛紧紧攥着我的右腕,周身衣袂惊飞,一双英眸烈火狂燃,几乎是嚼齿穿龈地怒道,“给我老实交代,你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正忖度着如何编造,赵凌寒却死揪着我的左腕,怨怒交加的眸里,别有三分威胁之意,“你给我说清楚,我跟你并无瓜葛,你为何要陷害我?!”
被二人联袂逼问,我只觉进退维亟,左右两难,索性抬目瞻眺夜幕,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今天天气真好,真是凉风有幸、秋月无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