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刚逃出封神陵不久,便昏倒在路上,怎么会在这里?
晶莹彩光飘洒中,隐约勾勒出七灵蝶剔透的轮廓,一如初时静默的守候。
正待迷茫中,但闻一声不悲不喜的嗓音,从侧边袭耳而来,“醒了。”
闻声一颤,我瑟瑟转首顾盼,只见一个明黄锦衣的男子席坐锦垫上,凭案以手支颌,一双阴鸷的黑眸,若含着一团幽火,鸱视狼顾地狠盯着我。
“林飘飞,好久不见,真想不到,你终于落在朕手上了!”
李盛?!我怎么会在他这里?
我当下骇得魂惭色褫,欲挣扎而起,怎奈遍身伤口痛不堪忍,甫一撑起身子,即又无力躺倒,几度挣扎下,冷汗已一颗颗滴落,皎若莹辉。
垂眸瞥见身上一袭淡紫绸衫,其中层复缠绕的雪白绷带,登时惊煞了满面。
“朕在渝州城替你看了大夫,已经疗伤过了。你倒是会躲,让朕找得好辛苦,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怎么一见你就这副死样子?”
暗自咬了咬银牙,我不复动弹,借着寒风撩起的车窗帘,望着一幕幕后退的林荫景象,淡淡敛眉,“我没必要告诉你,你又怎么会来渝州?”
“每年朕都会来益州视察此地的商业发展情况,眼下正是回京途中,顺便来渝州看看,刚好遇到了昏倒在路边的你,老天还算是有眼。”
益州乃现代的四川成都,与渝州同属剑南道,在唐朝时异常繁荣,商业地位仅次于扬州,位居全国第二,是以有“扬一益二”之称。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一片阴影笼罩而下,李盛已凌空趴在我上方,唇角积淀一抹冷笑,令人催魂丧胆,“办不到!不管你逃到哪里,朕都要把你找回来!”
“现在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还用说么,当然是带你回宫!”
我蓦地回首顾盼,直面那份桀骜的威慑,“休想!”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宽厚的手掌抚上我苍白的脸颊,眸底一派志在必得的决意,“这可由不得你,既然让朕找到了你,就再也不会放过你!”
“别碰我!离我远点!”
我嫌恶地挥手抵抗,却觉腕间一紧,纤如凝脂的皓腕,竟被他操控鼓掌之中!
他越发压低了昂藏身躯,发顶金冠熠熠夺目,那凝视我的瞳孔中浓黑的笑意,诡谲深不见底,“你以为你现在半死不活的身子,还能和朕斗么?”
我颦眉暗忍遍体锋镝之苦,气咽声丝的虚弱中,带出几分难掩的清怒,直斥其非,“李盛,做人不要太卑鄙,趁人之危你不觉得无耻么?”
“朕不管那些,就算朕现在想要了你,也没人敢阻止!”
他立即言付诸实,左手将我双腕扣在头上,右手狠狠扯下我的腰带,暴雨般狂烈的吻袭上我的纤颈,那份灼热的痴狂,仿似要将我啃食殆尽!
怒不可遏之下,我竭力挣开他的束缚,雷霆出掌将他拍落一旁,自马车中倏地纵身而出,却因气虚体弱而身形不稳,颓然滚落在林道上。
“来人,给朕抓住她!”
此句携睚眦之忿断喝而出,光天化日之下,恍若凭空炸响一道惊雷!
车马在前方堪堪顿住,我单膝半撑身子,只见数十侍卫如飞而至,遂飘然起步,身形如影似魅,若游鱼过隙,间不容缕地穿过众侍卫之中,扑扑数记闷声敲响之下,拦截的侍卫微一摇晃,纷纷坠倒于地,翻眼就此昏厥。
侍卫如浪潮般朝两边卷开,李盛洒然步出,一双剑眉微向上挑,依约浸着一线杀机,怒喝冲天,“所有暗卫都给朕出来,不惜一切也要抓住她!”
正待潜逃之际,又见两侧林中倏地窜出上百黑影,俱是罩头蒙面的黑衣人,伴着一片刀光剑影,旋踵便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我心下暗吃一惊,不料还有暗卫相随,眼下手无寸铁,只得徒手与众搏斗,眼见一杆长枪疾刺而来,遂以前臂向上一格,斜身与之险险擦过。
虽衣衫微显凌乱,但所幸上身紧缠绷带,下着雪白袭裤,是以并未春光外泄。
我左手捂胸,右手挥挡如风,闪电退跃三步,在刀剑丛中疾穿而过,向侧挥出一掌,将偷袭之人劈落数丈外,忽觉左臂一痛,又添一道伤痕。
李盛翩立众侍卫环护之中,袖手旁观我垂死挣扎,任凭明黄冠带猎猎飞舞,英眉含煞入鬓,“林飘飞,你逃不掉的,最好赶快束手就擒!”
穿行于刀锋剑雨之中,纵使急痛攻心,我仍咬牙抵抗,任由面上汗落如雨亦浑然不觉,言语间毫不示弱,“我死也不跟你回宫!”
“那就休怪朕无情,就算把你伤成残废,朕也要带你走!”
朱潇与尹筠垂手恭立,已急得腹热心煎,却弗敢上前插手。
然大内暗卫均是高手,我伤重未愈,与之对抗无异于虫臂拒辙,半霎便体力不支,左格右挡下,仍是被伤得鲜血长流,五脏六腑一阵巨痛,似要整个翻转过来,身心俱是疲倦至极,颊边冷汗淹流不尽,却仍咬紧牙根困兽犹斗。
就在我忍痛缠斗之际,忽觉一阵寒意穿透风雪,自背后千重袭来!
这缕寒意并非霜降凝冰的冷,而是来源于一股杀气,不寒而栗的杀气!
情急之下,我斜身退跃,眼前乍见银光翔荡,剑虽未到,剑意已至,眇忽间即有千变万化,均对准了我周身不及防备的缝隙,我因体力匮乏,步履滞重,行动迟缓半拍,光影缭乱间,忽觉左肩一凉,剑锋没入一寸即停!
我堪堪立定飞雪中,沿着三尺长剑举目顾去,映入银色华贵的锦袍,黝黑修长的持剑之手,不盈喜怒的冷峻面孔,以及直视我的森寒黑眸。
赵凌寒?!他居然也在!
长剑浏漓撤回,我立时便被两侍卫押跪在地,虚弱间气喘吁吁,遍身伤痕累累,被这料峭寒风一拂,即觉阵阵冰寒袭身,直要痛入骨髓!
明黄的衣摆垂在眼前,一只温厚的手伸来,捻住我埋于发丝间的下颌,强行抬起我莹白的面容,对上那极富掠夺性的黑眸,唇瓣依是一抹冷笑……
“林飘飞,告诉过你不要动逃跑的心思,朕没空陪你玩!”
我心灰若死,无意理会他的轻亵,只淡淡扫视着雪幕中垂手恭立的众人,却不经意间瞥见马车旁两抹似曾相识的修影,心下登时一愕。
大哥和尹筠,原来他们也在!
朱潇静立遥望着我,唇角紧抿成沉凝的一线,攒蹙的俊眉诠释无尽焦忧,其身畔的尹筠盈眉忧郁间,又可见三分无奈,隐约流转。
他们作为臣子,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君王,亦只能静观我被围攻擒拿。
此次随行的人中,除却护送侍卫,便只有赵凌寒、朱潇、尹筠三个官员。
李盛冷哼一声,霍然转身折向马车,只抛下一句诡冷的柄令……
“给朕把她绑好了送到马车里来!”
绵微颠簸的车厢内,依约有清新的暗香弥漫,熏染得此间宁谧如夜。
我静默倚坐角落,浑身被五花大绑,双手反缚身后,略显凌乱的紫衫掩映中,遍体伤痕犹自阵阵泛痛,恹恹游气之间,竟比先前更弱数分。
削瘦的左肩上,一抹嫣红在雪白绷带上逐分扩展,宛若静绽的一株彼岸奇葩。
身体在七灵蝶调理下已稳住了伤势,能保不再恶化,但离痊愈还相去甚远。
李盛坐于矮案边,执起莹润的盘龙玉壶,银瀑冲下一盏清茗,佯似漫不经心地道来,“你最好不要跟朕斗,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瘫坐角落,任由青丝蜿蜒披散,侧首望着车帘外忽隐忽现的风景,有气无力道,“朝廷已将我当成红颜祸水,带我回宫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一掌重拍在案上,震得玉盏中香茗水波潋滟,倒影着那怒如凝雷的俊靥,直要将车中沉闷驱散殆尽,“朕非要你不可,看谁敢反对!”
“我只是一介民女,为了我和朝廷作对,不值得。”
“和朝廷作对算什么,只要能得到你,就算抛弃江山社稷也值得!”
“就算你想当昏君,我也不想当红颜祸水。”
他眸光一动,撩袍起身而来,幽慵就坐于我面前,以指轻捻起我的下颌,墨染黑眸牢牢锁住我的双眼,唇齿间的傲戾恣睢,恰似啐毒利箭之慑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既然落到朕手上了,就不会再给你逃脱的机会!”
我不悦地偏头躲开他的手,竭力扭动身躯,然浑身绑缚的绳索牢不可摧,挣扎皆无济于事,却反引得遍身痛楚连连,一阵虚弱地轻咳起来。
悠然笑视我徒劳挣扎,他轻手撩起我散落的一束青丝,意兴阑珊地捻弄着,“你最好不要乱动,朕的定力很差,难保不会对现在的你做什么。”
我激灵灵一个冷颤,不敢再作动弹,只病骨支离地瑟缩在角落,侧首垂眸愀然不乐,“你困不住我的,等我伤好后,没人可以拦住我。”
他倾身贴近我咫尺间,陶醉地嗅着我发间的芳香,伴着暧昧的梦喃,“那我们走着瞧,看是朕厉害,还是你厉害,想必往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我没兴趣跟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朕倒是很有兴趣,好久没见到你,朕都快想死你了,越是对着那些庸脂俗粉,朕就越是想念你,以后不许再逃离朕了……”
他在我耳际低低呢喃,若即若离地细嗅着我,似触非触,蕴藏着如醉的痴恋,随即缓缓下滑,温热的气息在颈边脉脉潆洄,惹得我一阵心惊胆颤,却苦于无计可避,只侧首静望着飘荡的车帘,被缚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攥。
没想到不易从封神陵死里逃生,摆脱了舒亦枫的纠缠,却落入了另一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