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轻携少女瑟瑟不安的纤肩,笑对万千风景,“放心好了,我们并非来盗墓,只求查明事情真相,他们应不会为难我们的……”
四人遂沿花道信步而上,我折一株曼珠沙华于手中,看尽彼岸花凋,片片红霄,思忖再三,仍理不清千思万绪,“这血色曼珠沙华开遍大唐各处,为何会在不周山出现?而传言此花能噬人,为什么我们却能安然无恙?”
白修神目四扫,掠过遍地妖艳诡谲的锦花,攒一眉疑痕,“普通曼珠沙华是不会吃人的,除非被人用特殊的方法改造,或者被施以法术。”
众人心头疑惑更重三层,索性抛却遐思,一齐踏着花道向天城步去。
进入城门,即是一条笔直的石径,沿路行至主殿外,却见大门虚掩,浓稠的血腥味透门而出,隐约有一股危险将至的硝烟气息,迫面而来!
四人同时骇白了一脸惊容,心知已有人捷足先登,并历经了一场腥风血雨。
四人联袂而入,只见封神陵主殿内并无灯火,但熠熠金光却将每一处照得纤毫毕现,满地惨象随之映入眼帘,在一刹那攫住了众人的心!
但见遍地鲜血横流,交织成夜深难却的最深梦魇,四下俱是神兽神兵的残尸,恍如历经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洗劫,足见不速之客手段狠辣非凡!
此时四人均面如土色,然却已无回头路,只得硬着头皮深入虎穴,沿着环形甬道潜入,过去处皆是鲜血淋漓,惨象环生,触目振胆骇心!
陵中虽已无人镇守,却仍布有精妙法阵,一行人凭藉灵活身手,闯尽机关暗道,方潜至封神陵最深处,却是一处方圆三百丈的大殿。
殿内空旷无人,纵横各立四排镇殿的螭头柱,中央一座阶层而上的百丈祭台,以避邪黑曜石堆砌而成,光润如镜,可照人形,四角分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玉雕,一只青铜巨鼎傲立台中,竟是光鲜一尘不染。
目光流转间,四人皆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
却见祭台之下,无声躺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迥于常人的华冠锦袍,清奇英挺的面孔,眉目间依约的神韵,竟与唐堡主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毋庸置疑,他便是失踪多日的唐门少主唐初南!
不料苦觅多日,最终寻到的却只是一具早已冷却的残骸,先前欲从他身上找寻的答案,亦随之掩埋在尘土中,一切又被笼上了迷雾千重。
云隐早已面孔煞白,步若千钧地走向尸体,把脉查探之下,空叹回天无力。
唐门少主的死无可挽回,便意味着所有危险与负担尽加之于云隐身上,他若不逃之夭夭,便只能被永远禁锢在唐门,在提心吊胆中度日。
云隐蹲在尸体前,低头一语不发,恍若有满腔寂寥无处寄托。
我无法窥睹他的神情,只觉那纤瘦身影如此羸弱,却要承载超乎寻常的压力与责任,仿若随时都会被重担压垮,最终,粉身碎骨……
万古遗迹之中,四人俱敛却了所有声息,徒留千帆过尽的苍茫沉寂。
半晌,殿内响起少年如夏蝉的叹息,伴随着几多愁肠百转,幽梦几何,“他已经死去四天,因封神陵中灵气充沛,才能尸体不腐。”
三人登时如梦初醒,相视间俱是一派惊愕,倘若真是如此,唐初南则死于唐静柔之前,唐静柔并非他所杀,那么唐门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又是谁?
云隐起身逐级而上,行于祭台中央,齐目观鼎,“你们过来看看!”
三人遂依言而去,只见那青铜鼎高及六尺,正面狮首浮雕,遍刻釉色蟠纹,背面书有数行古老铭文,其狮口似一块凹陷的环状痕迹。
我但觉此凹痕似曾相识,游心寓目之下,霎时幡然大悟,遂取下颈边悬挂的玉蝉出牙环,扣入狮口处的凹痕之中,竟恰巧与之同符合契!
诸人皆是一惊,云隐凝眸端详,眉宇间堆着数重迷惑,“这是入唐家堡那天我给你的玉珏,乃是爹留给我的信物,为何会与这青铜鼎相配?”
四人正待迷茫,但见青铜鼎霍然一震,鼎盖竟向两侧滑开,一只精巧银盒从鼎中缓缓升起,盒上立着一只蝴蝶玉雕,七彩晶莹,奕奕欲生。
耐不住满心好奇,我即刻伸手探摸,然而一触之下,蝶身上的玉屑竟奇迹般剥离脱落下来,一只七色彩蝶自玉雕中破茧而出,振翅飞翔!
四人惊异瞠目,却见那蝴蝶翩翩飞舞,周身焕发出璀璨的七彩流光,薄嫩的彩翼透明轻灵,恍若绽于三春的两片花瓣,美得恍非凡物!
四人均惊叹不绝如缕,却又在刹那间旷若发蒙,不谋而合地脱口惊呼……
“七灵蝶!”
殊不料,唐门人人觊觎的宝物,竟被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寻到,一时间只觉尘世种种离奇巧合,俱是超乎寻常意料之外,教人应接不暇。
抬手,任七灵蝶憩落指尖,我目视那一抹轻灵的彩色,叹尽了一捧尘殇,“原来这就是唐门守护的秘密,看来你爹早就把七灵蝶交给你了。”
青霜儿探指轻触着缤纷彩翼,笑颜如花轻绽,“这七灵蝶真漂亮,它好像很依恋你的样子,莫非它选择了你做它的主人?!”
白修沉吟若有所思,“想是因为四妹身上有至纯至净的灵力,所以才会吸引它吧。”
三人尚自一怔,忽闻悠悠乐声凭空起,在殿中盈盈飘荡开来,有如九天仙音绕凡尘,又似烟波柳丝拂春梦,每一韵动都浸入到心底深处去。
曲音恍若带着神奇魔力,竟似驱散了满怀乱绪,让人不可自拔地沉浸其中!
青霜儿轻舒一口气,闭目倾听仙乐浅吟低唱,声音带着梦一般的飘渺,“好美的音乐,我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曲子……”
云隐恍然间若有顿悟,展眉奇道,“这竟是佛家的一首乐曲,早已失传了上千年,我曾见过曲谱的一部分,确是这首无疑!”
我逗弄着指尖轻舞的七灵蝶,转眸追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梭罗禅寂!”
一语惊醒了白修,且见他桃花扇微转,侃侃谔谔道来,“我听师父说过,这是佛家圣曲之一,上古便有流传,直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在那场焚书坑儒中,很多书籍被烧毁,这首曲子也被禁止继续流传,如今世间根本无法找到完整的乐曲,仅有数份零散不全的曲谱流转,今天倒是第一次听见全曲……”
众人循声觅去,方始寄目于鼎中的银色小盒,乐声便是从中袅袅溢出。
锦盒以纯银打造,若枫叶大小,五方棱角分明,盒边饰有细致的百鸟雕纹,盒盖上镶着几行錾银的古篆,做工精妙无双,如似鬼斧神工。
众人惊异瞩目中,盒盖倏然自动弹开,从中缓缓升起一座紫金玲珑塔,每层等分有十数小窗,每扇窗上若隐若现着古怪字符,每角飞檐上各镶一颗绿豆也似的明珠,塔底五只齿轮正徐徐转动,于方寸间幻变出音律万千。
云隐以手抚之细看,倏忽眸间一亮,“千韵盒!”
白修回眸,面色惊奇,“云公子知道此物?”
云隐颔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银盒,满满一目柔光,“千韵盒由战国时一位通晓机关秘术的燕国高人所造,可以演奏出世间所有乐曲!”
青霜儿喜之不尽,“真有这么神奇?”
“世间乐曲都是由五音十二律组成,这座宝塔共五层,分别代表五音宫、商、角、徵、羽,每层十二飞檐,各对应黄钟、大吕、太簇、夹种、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律,十二扇窗上便是十二律的名字,以燕国的篆体撰写,只要调动宝塔,乐曲就会对应变幻。”
云隐转动楼阁顶层,顿时移宫换羽,音调顿挫较前迥然不同,转化为一曲月下流觞,诉不尽无晴云卷飞花残,绵绵一段乐章潇潇流淌。
青霜儿洋洋喜气盈腮,拍手极口称奇,“呀,变了,真变了!”
我尚觉曲声莫名亲切,正想细味其中深意,却不料瞬间了无踪影,心间不免微微失落,“这首曲子这么好听,我还想多听听呢……”
云隐合上千韵盒盒盖,两颊酒窝嫣然,浅笑似水流年,灿烂了繁花万里,“放心,那首曲子我记下了,要是你想听,我随时可以放给你。”
恍惚间抬眸,正撞入他如菩提般明净的珠眸,心中抑郁随之尽化沉香浮烟。
云隐谨慎收起音盒,环视金光皓颢的大殿,韶颜稚齿写满浅忧,“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我将盒子带回去给爹,看看他能知道什么。”
我稍得安心落意,不经意之间,瞥见镇陵的螭头雕柱上,竟密密麻麻布满细小的颗粒,一时惑从中来,忙不迭奔下平台,趋近观摩。
三人不解紧随而来,白修自螭头柱上拈下一枚金丸似的颗粒,凝目睇观之下,登时修眉一跳,“这是种子,血色曼珠沙华的种子!”
“什么?”我乍闻此般真相,深为骇异,遂亦摊手拈下一颗正待细看,却闻耳畔黄鹂啭翩翩,乃是青霜儿脱口惊呼,“哎呀,上面有字!”
诸人循目望去,但见柱上每颗种子均刻有一个细微的金色符纹,其形怪异莫可名状,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竟是恒河沙数的死亡佛咒!
我捻着冰凉圆润的种子,缭绕心间的疑惑越发纠结,“二哥,你可还记得武林朝廷的离奇死亡?那些人尸体上留下的字符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臻首,以绢帕谨慎包了数颗种子,纳入月白长袖中,凝重形于言表,“我后来将此事告知掌门,得知此为金鳞佛咒,是一种远古咒术,掌门亦不知详情。不料曼珠沙华竟和天下的离奇死亡有关联,这些种子本非凡物,倘若生在凡间,定会带来不可预料的灾难,究竟是何人将其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