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云隐所言,打破结界需结合天时,子时乃一天之内结界最弱之际,便是唯一可以破除结界的瞬间,而阴灯之所以能破门而出,诀窍便在于此。
待到月至中天,四人皆聚于北苑禁地外,私语无踪。
我本担忧云隐安危,不同意他随行,但他执意要与我们共同进退,我亦无理由阻止,更何况他才是真正的唐门少主,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晚风料峭,月坠山腰紫烟浮,映得雪地一片银辉,浩渺百里尽是霜华。
子时甫至,皓月出云,一束银华自月中千丈落下,泻照在各占一方的五行物上,瞬间化开一道疾速蔓延的银光,将五行物连成一道璀璨的五芒星。
结界被此光华一引,骤然迸射出照彻天地的绿光,陡然间裂成千万绿丝,旋又缕缕分裂更细,不消片刻,坚不可摧的结界就此化作一团绿气!
北苑回归如初的宁谧似水,只那铁栏后浓密的杂草中,有一条甬道无尽延伸。
四人心照不宣,启门而入,踏入了那一片千古禁忌之地。
莹洁的白雪恍如乱絮般,堆满破败残颓的枝桠,废楼的轮廓在一片浓绿中隐约可见,破空而过的黑鸦叫嚣断续传出,恰似雷钟夜鸣一般。
四人手持松明炬,沿着通道谨慎前行,暗林中唯有步履窸窣,冷风飒飒,卷得百草枯折,两旁掩映在荒草中的废墟,依稀可辨初时的恢弘华丽。
我行在幽林间,百无聊赖地翻转右掌,心念动处,通灵诀从神识中油然浮生,竟于右掌上凭空幻化出一只水晶般透明的大雕,振翅欲飞!
白修与青霜儿大吃一惊,云隐则满眼不可思议,“你学会了通灵术?”
手举通身剔透的灵雕,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不过是觉得好奇,就偷偷练了下,也不是很难,一般会召出变异的蛇、蝎、蜈蚣、蟾蜍、蜘蛛这世间五毒,刚刚不过随意一试,就召出了这个灵雕,好让它前去探路。”
青霜儿兴奋不已,纤纤素手触向灵雕,竟毫无滞碍地穿透了那透明的躯体,瞧得目眩神移,极口称奇道异,“天啊,这大雕居然摸不到!”
我挥手放飞灵雕,自有三分优游不迫,“要是能让你摸到,还叫妖灵么?”
云隐侧首凝盼,微笑如同皎洁的阳光碎片,悉数化为晶莹的花瓣逐分绽于俊靥上,“妖灵本非人间之物,只有感应了人类强烈的意念,才能以气凝聚成形,正因只有意念与气,而无实体,妖灵的力量大为消减,但对于人界来说却已能翻云覆雨,它们能为主人效劳,若是操控不当,也会反噬主人。”
青霜儿烦闷地摇摇头,“听起来好复杂……”
“纵是武功高手,要想学会通灵术的基本心法,至少也需一年,然而才短短十数日,你就掌握了通灵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面对青霜儿的惊异俏容,我以食指划摸着侧颊,一径笑得尴尬无错,“或许因为我从小便有自学天分,就像我很多武功都是自学而成。”
云隐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臻首,“或许如此,不过你现在修为尚浅,听说我父亲能召唤出诸如翼龙之类的巨兽,只是我不曾见识。”
转念一想,我越发云雾迷茫,于枝影中惑然道来,“我曾听管家说,通灵术是唐门秘术,只有唐门血脉之人才能运用自如,外人根本无法学到通灵术的分毫,这也是江湖上从未有人用过通灵术的原因,可为何我能学会?”
“或许这便是缘分,抑或是你本身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将各类术法运用自如,不受家族血继的限制,不过举世间,这种人寥寥无几。”
“力量么……”我淡看四下玉树琼苞堆雪,大费神思,毫无预兆的一念闯入脑海,却惊得我一愣,“灵雕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白修举火而行,飞眼扫过藏匿于夜色中的满庭荒芜,攥紧青霜儿的柔荑,眉间俱是不言而喻的凝肃,“前方凶险未知,我们需谨慎行事。”
一行四人蹑足潜踪而行,夜幕里雪落尘寰,潇潇不尽,两旁重露繁霜压纤梗,落暮寒鸦自头顶尖啸而过,卷袭荒苑百里,无端端地诡谲瘆人。
如此长途跋涉几近一刻,四人终行至甬道尽处,登时眼界为之一宽,与先前所见霄壤之殊,此际身临之处,却是一幅更为骇目振心之象!
眼前绵延着一片辽阔无垠的芳甸,一座座墓碑连天匝地,盈千累万,几乎覆遍整个荒野,构筑成一片旗布星峙的碑林,昏惨惨如临幽冥绝域。
而那些暗夜中罗列的墓碑竟俱是一清二白,殊无一字一笔,就此跃然于荒烟蔓草中,无声诉说着千秋万世的生老病死,零落成泥碾作尘。
白修锁紧了眉头,素若章台杨柳的少女,此际正不自觉地瑟缩着秀肩,惶惶然如受惊小鹿,我亦为之无颜落色,心下暗暗悚然。
云隐攥住我的手,凝重之色较平素迥不相同,“这是亡灵墓穴!”
面对三人的迷惘,他相形之下见多识广,“尘世间亡灵墓穴寥寥可数,且皆在荒芜偏僻之地,常人很难寻到,它是无家可归的灵魂栖息之处,只在冬季子时,即阴阳的界限最为模糊之时出现,过时便会消散无踪!”
骇观遍野光秃秃的墓碑,我瞬时豁然雾解,“难怪这些墓碑上都没有署名!”
“无家可归的灵魂失去了生前记忆,不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便只能由天地间立出无字碑,以供他们寄居。这些墓碑以五行阴阳阵法排列,常人一旦走进,很快便会迷失方向,永远也无法从这墓林中脱身,而那些迷路之人死亡的时候,这里又会出现新的墓碑,为他的灵魂提供归宿……”
白修双眉微敛,一眸凝肃无处诉,“关于亡灵墓穴的传说,我在蜀山亦略有耳闻,却不料竟会出现在唐门禁地中,实是匪夷所思!”
我只觉如听玄冥神话一般,幡然不可思议,心间云屯雾集的疑问,却是翻江倒海地蜂拥而上,“这些墓碑是从哪里出现的?”
“地底!”云隐凝眸笑无痕,清莹的目光转向白修,“请白大侠将火把熄灭。”
白修依言而行,天地顿时化作一片黑暗,漫山遍野登时浮现出无数通体透明的灵体,周身俱被淡银的光晕笼罩,轻雾一般游荡于墓林之中。
未带诸人自震惊中回转,顿时一阵山摇地动,轰轰然若山神震怒,遍野林立的墓碑竟一齐缓缓下降,俄瞬间便已没入地下,再无从寻觅。
地震尚余威未平,却又从地底浮出万千石棺,惊悚较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山残月尚胧明,只余飞雪徐徐飘坠,耳畔冷风细细,拂了众人遍体凉寒。
面临此惊世骇俗之景,云隐依不改泰然自若,毫不以此为惧,“这些亡灵虽与我们看似同在一处,实则各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在冥界,我们在人界,只因两界在此时此地重叠,我们方能看见对方,却无法触及彼此。”
我款款抖落身上积雪,犹是弄影团风,“那这些石棺是干什么的?”
云隐携我步入石棺林,任由雪积了眉梢一片琼玉,“传说唐家堡有通往异界的通道,想必便是此处,只出现于特定之时,过时即会消失。”
“那个……”青霜儿探头缩脑,瞻前顾后,“我们进来了不会迷路么?”
我霎时如梦初醒,方觉已深入十余丈,抵不住绵绵蔓生的惊惶,在婆娑树影下悄拉云隐的衣襟,“你知道怎么走吗?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呢!”
云隐回眸清宴一笑,若梨花般轻盈温润,又似熏风脉脉蔓延,让人暖由心生,“放心好了,我们要进的不是石棺林,而是这里!”
他指向身畔一副石棺,却教青霜儿花容失色,“云、云公子,你说笑的吧……”
“我们没时间考虑了,异界重合的时间不多,如果我们在日出前不能出去,恐怕就要永远被困在阴阳的交界处了,也要成为亡灵中的四个了!”
白修轻轻揽过少女,眸里洋溢着疼惜的温情,“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青霜儿慌乱之心稍得慰藉,又化开了如花笑靥,云隐浅笑如初,转眸目视白修,“白大侠,你和青姑娘一起,我们必须进入石棺,找到开启通道的机关,每个石棺里的机关都所有不同,接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白修臻首眼约心期,即挥袖推开石棺,与少女携手而入,我与云隐紧随其后,钻入另一石棺之中,随着棺盖闭合的瞬间,黑暗如期降临。
二人并排仰躺在狭窄的石棺中,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只闻彼此间细弱的呼吸,令我不自觉地攥紧身畔之人的锦袖,以抚慰满心不安。
云隐探囊取物,摸出两颗鹅蛋也似的火石,借此点燃手中火折,随即凑近棺盖细细段宁,却见那棺盖内侧竟密布满满的浮雕字符,指不胜偻,殊形诡状,与我在秦始皇陵中所见的字符同符合契,赫然是祸及天下的佛咒!
我心起滔天惊骇,顿时洗眉刷目,既然那些佛咒源自死人之身,便应从亡灵中寻觅线索,以往却从未思及此处,难怪乎会一无所获。
不料此次为破唐门奇案,竟会无意间牵扯到大唐的离奇死亡!
云隐将火折递予我,旋即置手于棺盖内侧,玉指出锋芒,灵活弹跳于每一格佛咒之间,有条不紊地将其按将下去,熟稔恰若解事小环一般。
我执火缄口如瓶,凝着他发丝下玉兰花瓣般莹白的小耳,犹自心悸未平。
“这是上古留下的奇门遁甲,这些字符是一种古老的佛学经文,我曾略有涉猎,虽不能认识全部,但已熟记其形状顺序,只需将其循序排列,便能开启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