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绝不要让杀人凶手留在唐门!”
“你不配做我们的少主!”
“……”
他人愤慨盈面,管家正要上前解释,却被我抬手阻止。
我顿步院落中央的喷泉池旁,面对这无言肃杀的对峙,顾自捻弄着雪白梅花,任其飘坠池中,嘴角勾起一弧胸有成竹的自信,“倘若大家还是不相信,我可向诸位保证,定在一月之内查明真凶,否则任凭大家处置,绝无怨言!”
清灵的声音婉转飘扬在四周,虽是轻如飞羽,但却足以震撼每个人的心。
众人皆道可行,唐易窃喜不形于色,脸上无懈可击,“如果一月之内你未查出,便要与唐门脱离关系,主动离开唐家堡,再不得踏入半步!”
晴天霹雳的一句,我心下一紧,风吹过洁白脸颊,留下一片清凉。
这并非儿戏,关乎云隐的终生,却已无可挽回,目前情势紧急,别无他法。
敛眸,我顾盻周围拭目以待的静默众人,盈盈笑语,“好,我答应!”
只一句承诺,便封缄了杯弓蛇影,熄灭了满院激荡之火。
唐易目的得逞,不屑轻瞥之下,与一干亲眷折回后院。
管家目间不免欣慰,领着欲退出唐门的亲眷下人,井然有序地去后院立字据领取银两,诸人回望物是人非的唐家堡一眼,便已淹没在街道人海中。
虽仍有人离开唐门,却与之前相比大为减少,余下的多数是对唐门忠心耿耿之人,却也不乏野心勃勃的亲眷,欲坐收渔翁之利。
此番针锋相对,换来了唐家堡上下对我的毕恭毕敬,倒也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已近午时,前院回复风平浪静,我正渊思寂虑,却闻身后脚步淅飒,回身映入清一色服饰的衙役,正不顾家丁阻拦,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我敛眸迎上,“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捕头首领挥手推开惊慌阻拦的家丁,面似恶煞地大步行至我面前,眸光肆虐,上下观遍风姿纤柔的我,“你就是新的唐门少主?”
“没错,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竟然连唐家堡也敢闯!”
他正值风华正茂,容廓刚毅分明,豪爽中透出几分暴戾之气,“想不到唐门竟让黄毛小儿来掌管,唐家没人了吗?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见风使舵的众衙役亦冷嘲热讽,谄笑不断。
我压下满腹怒涛,摊手送客,“唐门不欢迎你们,请尽快离开,不送!”
敛了大笑,他凛然出示一块玄铁腰牌,“我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捉拿罪犯,不关小孩的事,你最好赶快让路,否则大爷我心情不爽,将你一刀剁了!”
“罪犯?谁是罪犯?”
“还想隐瞒么?不就是你们唐门的汝鄢婵么?”
我瞬息旷若发蒙,含怒瞄向一旁胆战心惊的家丁,却见他不胜惊惶地倏然跪倒,磕头宛如捣蒜,“少主息怒,不关小人的事,您吩咐汝鄢婵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小人可是守口如瓶,是、是罗夫人去报的官!”
我不禁心下暗怒,罗氏以为汝鄢婵便是凶手,生怕自己也死于非命,是以不顾我的命令擅自报官。
官府向来不敢招惹唐门,如今亦是看准了目前唐门混乱的时机,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便大张旗鼓地来此抓人,好一显官威。
然而此案却让我不得其解,汝鄢婵为人淡漠,与世无争,理应不会杀害唐门中人,但我经她的指纹与掌纹和墙上对照,那血印确是出自她手。
而从死者死状来看,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法,非妖邪之术不能达到。
我凝思甚深,却不知衙役已进堡抓人,直到一名丫环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后院奔来,气喘吁吁道,“少主,不好了,汝鄢小姐和衙役打起来了!”
未遑多虑,我随之匆忙奔入后院,正见汝鄢婵与衙役在水阁旁斗得天昏地暗,几百人将诺大庭院围得水泄不通,却均束手无策,忐忑观望。
我驻足重重人圈之外,抬手阻止家丁的欲要通告,在大理石灯柱旁静观其变。
游廊之中,汝鄢婵身法灵奇,在数十衙役间飞闪腾跃,风舞长袖,衣带如飞,暗器如雨点般飞洒而出,朝槿间已将众衙役击得潮水般退却。
汝鄢婵虽使用暗器游刃恢恢,却丝毫看不出她有半分会术法的迹象,她并非杀人凶手,却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并且用死者的血留下那么多血手印?
见事不宜迟,我自观望人群中纵身跃出,身形平平飞渡,恰似点水蜻蜓,踏过清池中的奇花异草,正欲踏上水阁,忽闻嗤嗤啸响,几枚细微的断魂砂迎面射到,我右手袍袖一拂,卷入暗器,左手翻掌攻向汝鄢婵。
汝鄢婵衣衫飘摇,斜身侧避,呼呼风响之中,案上的茶壶、茶杯、果碟等一应物事齐被袖风带出,越过清塘,摔入花草,片片粉碎。
旁观者皆满眼不可思议,万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少主,竟武功盖世。
我甩袖回射断魂砂,她斜身掠出水阁,右足一点台阶,重行回入,一出一进之间,断魂砂均落入清池,皓腕倏翻,几枚毒蒺藜闪电削向我的手。
我旋身踏柱斜飞,反身挥出银鞭,电光火石间,但见银华耀目,集日月之光华,犹如灵蛇一般,倏地缠住她双腕,将她的攻势扼杀在萌芽状态。
众人惊呼声,亦在此刻落幕,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绝于耳的赞叹之言。
我却充耳不闻,飘然落于汝鄢婵面前,扣住她不甘挣扎的双手,眸中的神情却一如以往的淡定,“别闹了,你越反抗便会越遭人怀疑。”
她凝眸正视,清静无波,“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但你最好去衙门一趟,否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双手挣扎不休,不顾雪白皓腕在银鞭束缚中印出血痕深浅不一,一瞬不瞬地凝盯着我,兀自在水阁阴影中静静莞尔,淡定自若间,却自有一分惊心动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将我当作真凶,便可永远保持少主之位,不被赶出唐家堡!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我们需以大局为重,昨夜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唐门在渝州臭名昭著,倘若真是唐门中人自相残杀,定会落得万众笑柄,唯有去官府澄清此事。”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我,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唐门的人出事,否则,”我手下松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温润,“我怎么做唐门的少主?”
她愕然怔住,好似被此话抑或是纤尘不染的微笑触动心弦,本来黯然的双眸之中流光乍现,挣扎不休的力道,亦随之不动声色地卸了下来,整个人有如莲没水下,那淡对凡尘众生的漠然气息,朝槿间隐敛无痕。
“我去,能为唐门、为堡主付出,我在所不辞!”
我欣然轻笑,收鞭束腰,“我陪你去,我不会让唐门人在外受到半点委屈!”
我转身步出水阁,对惊得目瞪口呆的捕头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请吧,她不会反抗了,不过,本少主得随你们一起去!”
捕头先前被汝鄢婵打得落花流水,却见我毫发未损地将其制服,心有不甘下,发狠地拔下臂上毒针,却引得自身惨痛连连,惹得众人窃笑不绝。
汝鄢婵被衙役绑上锁链带走,我草草吩咐管家处理一些事宜,特别吩咐他全力保护好我东苑的随从,便要随着衙役而去,却被一道轻唤止步……
“少主,请让我跟你去!”
人群四散而开,百目齐聚而去,只见一风姿纤弱的少年自回廊拐角处现身,步履匆行,对百众异色熟视无睹,坚决奔至我面前。
我云眉紧拧,“你还是在房间里休息吧,我去就行了。”
云隐直视我的双目,清秀的眉眼之间,酝酿着让人缱绻的书卷气息,“带我去,不要把我独自留在这里,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略一回想,思及他天才少年之名,暗知他定已有蛛丝马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颔首应允,便在他的静默随行下,随着知府衙役行去。
汝鄢婵在衙役的羁押与我和云隐的陪同之下,不徐不疾地行在繁盛的渝州城,引来不少旁观百姓异样嘲笑的眼神,终至城南的知府衙门。
我静立公堂之上,右手击出一道掌风,院中的朱红擂鼓便轰然作响。
身着黑色布衣的众衙役,手持廷杖分立两旁,知府不过四五十岁,一身暗红锦服,头戴长翅幞头官帽,正襟危坐在官案后的紫檀木椅上。
玄色牌匾高悬公堂之上,其上“明镜高悬”四字在日色中灼然生辉,知府身后的雕金玄色木屏上,羽鹤团日的图腾辉煌神秀,彰显着凛然官威。
知府面露威严,惊堂木乍响之下,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轻瞥一眼被衙役拦截在外的观望百姓,我悠然跨出,“我,唐门少主!”
知府敛眉,不怒自威,“原来你就是唐门少主,你可知,唐家堡内发生命案,民女汝鄢婵罪不可赦,按大唐律例,理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我说大人,您毫无真凭实据,过早断案,未免不妥吧!”
“这是你们唐家人自己报的案,汝鄢婵身在案发现场,而且死者身上的梅花镖等暗器都是汝鄢婵所有,她又身着夜行衣,不是真凶还会有谁!”
“大人你为何不仔细想想,有凶手会笨到晕倒在案发现场,等别人来抓么?”
他微捻着山羊胡须,眉宇之间有份淡淡的狐疑,“此话也不无道理,但汝鄢婵必定逃脱不了嫌疑,你们又有何证据证明她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