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恢恑憰怪的一幕,非惨绝人寰之所能形容,紧紧攥住了所有人的神经!
冥黑无灯的闺房中,月光透过纱窗映入,原本雪白的墙壁上,一片鲜红血色,斑驳陆离的血红掌印,若烈火腾云般布满整个房间,骇目振心!
迎面的血色墙壁上,孤零零地悬着一片薄纸,随风摇曳不定……
若仅是一片薄纸,倒不足挂齿,然而那薄纸上五官历历在目,竟像极了唐雪的面孔,其表情惊恐已极,却隐约可见初时的花容月貌。
众人均骇然无言,惊悸与忡惙交纵在面上蔓延,然而环顾一周之下,本已悬在绝壁之上的心,却在一寸阴间,陡然跌入了万丈谷底!
但见左右两壁上,各分开悬有两片薄纸,形似一臂一腿,在风中无力地招展,而在承尘之上,则以梅花镖钉着一片若截去了头与四肢的身形薄纸……
各挂一处的六纸合一,即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这一瞬,饶是天穹崩塌,亦不过如此!
一阵夜风入怀,拂得众人激灵灵一个冷颤,心头升起惊世骇俗的一念……
墙上与顶上垂挂的,赫然是被肢解的人皮!
目光颤抖地往下飘移,这一眼,堪比晴天霹雳!
只见青石地板上,满地嫣红的血泊之中,静躺着身着夜行衣的汝鄢婵,显然已陷入昏迷之中,一双素手却如浸过血池般,沾满粘稠的鲜血。
云隐本想研精静虑,盼能寻出些许蛛丝马迹,却也在强自镇定一刻之后,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少年,亦如棉絮一般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此番惊变,让唐家堡上下为之惊悚,惊破栖鸦无数。
本为夜深人静,唐家堡内却一片沸反盈天,女眷皆被隔离在案发现场之外,由几名胆大的家丁入室清理,将画皮尸体以棉被裹了抬出。
昏迷中的汝鄢婵,亦被安顿在厢房,静待她清醒的一刻。
风夜起,荻叶添愁,香魂终散,芳缕飘散无痕。
一夜之间,风靡武林的唐家堡,变为杀人无形的修罗之场,唐门诅咒的传言,便如雪片一般,飞入渝州千家万户,成为百姓口耳相传的笑柄。
清晨的曙光氤氲,我负手缦立窗前,任由淡淡金华倾泻满身,渲染翩跹白羽侠袍似雪无尘,银装素裹的庭院中,缭乱的人影,竟将心亦打乱了。
香软床榻之上,酣梦正畅的少年,在日色中睁开了清透大眸,消梦无痕。
他起身,步履轻踏,毫无束缚的如水青丝蜿蜒而下,嫩白精致的赤脚触着冰冷的地面,缓缓行至我身畔,举手投足间,自成一股纯真风度。
我回眸,黛眉轻颦,“你怎么就这么起来了?”
他立定我身畔,眸中恍惚迷茫,尽化沉香浮烟,“你一直都在守着我吗?”
聆听檐下风铃飘响,我挥去了心中的思绪,淡淡摇首,“唐门确实凶险异常,我答应过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笑,甜如食蜜,“目前对我最好的人,也只有你了。”
幽然一叹,我扶过他纤瘦的双肩,推坐至紫檀桌案旁,单手负后,转身折向床榻边,“你又不听话,都这么大人了,还要别人照顾。”
他伏案,侧首枕于叠加的双臂上,纯净的笑色染上了俊靥,微眯琉璃明眸,美得恍若一声浅喟,“我喜欢让你照顾,很开心,很舒服。”
我拾起床榻边的碧色短靴,轻置于他脚边,右手落下,食指轻刮他精美的鼻翼,“你呀,真拿你没办法,永远都像个小孩子,长不大的小孩子!”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宁愿不要长大。”
我恍惚睇着他的眼眸,只觉那双明眸犹如温润的玉膏,好似流淌着脉脉暖意,虽身临雪虐冰饕的寒冬,但眼下被他含笑凝视,却只如寒谷回春,若置身于温煦轻柔的春水之中,那千丝万缕的暖意,由骨髓深处缓缓漾滟开来。
尘世间,怎会有如此纯澈温暖的少年……
便在两人温馨相对之际,门外骤然袭入一声叫唤,瞬间击碎了这份宁谧……
“少主,大事不妙了!”
我回身,敛笑凝眸,“什么事?”
“唐家堡上下大乱,很多人都抢着东西逃跑,说是这里受了诅咒,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还请您来主持大局!”
无心畅想留恋,我取过忍冬雕纹木柜中的雪色姑绒斗篷,小心翼翼地覆在少年身上,轻描淡写地莞尔,“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能解决一切。”
不顾他欲语还休之状,我悠然转身,淡出了他的视线。
唐家堡杀机四伏,青霜儿因昨晚惊悚一幕正昏迷不醒,白修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堡内任何风吹草动,也无法让他离开她分毫。
在管家带领下,我急步趋入南苑正厅,却见满院人影缭乱,互相抢夺古董珍品,纷纷奔赴而逃,将原本死气沉沉的唐家堡,闹得风雨飘摇。
唐门易主,众人又见我年少可欺,便肆无忌惮,逃命之外,不忘贪财。
管家两鬓染霜,满面焦忧,于纷乱庭院中奔走相阻,却捉襟见肘,向来颇具威望的管家,却也无法抑制鱼贯而出的诸人,只得哀声叹气。
我肃穆凝眉,吩咐管家取来一副弓箭,于正厅门口搭弓引箭。
破风直上九重天,光影变幻间,雪白的羽翎越过纷乱逃离的众人,出其不意地射入大门旁的玄色雕柱上,阻拦于一名家丁双目之前毫厘处。
流风砌下落梅,纷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所有的风起云涌,皆在这一箭之间,被日光稀释得无影无踪。
恰似时间在此刻静止,院中汹涌奔逃的人群,均顿足僵化,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向廊下阴影中的我,投鼠忌器下,又带出几分不以为然。
我将玄铁弓箭递给管家,逐级而下,落地无声,不带纤尘,以幽寒慑人的目色,扫遍满院愕然,“你们不是想逃吗?怎么不逃了?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唐家堡留着你们又有何用?还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清冷如洌泉的声音中,一种纯粹而凛冽的寒冷无声息地蔓延,满庭都陷入微妙的阴霾中,虽有冬日清凉的晨光笼罩,却静若止水。
蔑视闲言碎语,我不咸不淡地道,“你们可以逃走,但只要踏出这个门槛,便不再是唐门中人,而且唐家堡的东西,你们一个也别想拿,否则……”
我云步至黑色大门边,信手拔下柱上羽翎,“这支箭便是夺命之箭了!”
诸人哑口无言,一名家丁将血珊瑚如珠如宝地抱在怀中,愤愤不平,“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子,而不是真正的少主……”
“住口!”
清雅淡漠的声音,在淡色日光下听来,卷出绝大的风暴与压迫。
那家丁受此惊骇,怀中血珊瑚砰然掉落,发出冷锐清响。
我淡淡地扫视全场,目中凝粹的锋芒,较之满院白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所到之处,一众人无不如遭雷击,惊得骇色敛步直退。
我转身悠步,昂然伫立大门正中,于阶上俯视惊惶的芸芸众生,清清浅浅无容色,“你们不承认我没关系,但是既然爹将唐门交给了我,我便是唐门的主人,唐门中一切事物,都得经由我的同意!你说是么……管家?”
我不期然地将目光投向庭院对面的管家,管家静立厅门处,之前忧心忡忡,却在目见方才一幕之时,倍感欣慰,遂昂首挺胸扬声道,“老爷将唐门暂时交由少主管理,日后他便是唐门的主人,唐家上下需惟少主之命是从!”
眼见反客为主势成,我潇闲地抱臂背倚廊柱,将众人一闪而逝的慌乱看在眼底,“你们毕竟为唐门忠心了这些年,我自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若是离开唐门,每人可拿五十两银子,但是日后再不得回唐门,签字画押为证,不得反悔!”
这一句削金断玉,平息了此起彼伏的窃语声,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气氛微妙缓和时,却听一道低沉之音铿锵有力,击碎了这短暂沉默……
“我不承认他当唐门少主!”
百众瞩目下,但见嶙峋假山后,飘萧转出一道昂藏身影,深蓝衣衫翻滚,却是唐夜之弟唐易,面目如狼似虎,身后有数名唐门人尾随而出。
我恍惚如梦醒,缓缓步下大理石台阶,斜袍似雪冷若霜,毅然对上他的双眸,一笑只如过眼烟云,“如果我没听错,刚刚二叔您说不承认我?”
他光鲜得体地伫立道旁梅树下,手抚幽黑胡茬,浓眉含威,浓若点漆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没错,是我说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您连我爹的命令都不从么?”
他的笑容越发耀目,却仿若氤氲日曜中央的阴霾,“唐家堡之前相安无事,你来的当天晚上,便发生了如此诡谲之事,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身旁的罗氏等人,宝冠珠鬟,华衣锦绣,质疑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闻言,庭中复又群口啾唧,唐易言语隐晦,却若有若无地暗示,我便是杀害云隐小姨的凶手,却也有人因汝鄢婵而狐疑不定,难以明悟。
微风过境,缎带飞扬,笑,再度扬起,一贯的淡静,又是一贯的无畏,“二叔以为是我干的么?那你证据何在?可不要信口雌黄!”
“你昨晚出现在她房间,难保不是你贼喊捉贼!”
“那么蜀山的白修白大侠呢?”我满意地扫视着他语塞难堪,于庭中气定神闲地来回踱步,信手折下碎石路旁的一枝白梅,在暗香中了无遽容,“昨晚之事,白大侠与青姑娘有目共睹,他们可为我做证,这事绝对与我无关!”
“谁知道他是不是和你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