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冷流云霍然拍案而起,声音在昏暗中清脆入耳,青霜儿不禁寒噤涔涔,一时呛得连咳不止,手中残糕颓然掉落,在青石地面上跌得粉身碎骨。
少女抬眸正视少年,却见那黑眸浸润着彻骨幽寒,让人望之心惊。
冷流云快步走到少女面前,一身冷慑,惊得案上灯罩中烛火飘曳,双眸瞬间晶莹生辉,恰如世间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别在我面前信口雌黄,我并非三岁小儿,可以任你戏弄,我不认识什么林飘飞,更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暴风雨般的压迫,让面前少女呐呐不知所言。
青霜儿目光流转间,触及他深蓝外袍掩映中的星月神剑,惊喜地弹跳起身,“那你这剑呢?星月剑又怎么得到的?还不是林姐姐给你的!”
冷流云解下腰间佩剑,猛地拍放在桌案上,盘中糕点随之震碎,他额前的乱发被风吹拂着,眉宇间堆积了重重怒绪,“这是别人赠我的,我早已忘记是谁,也不需想起,你若是来惹是生非,请立刻离开连云山庄,这里不欢迎你!”
灯花爆了一声,突如其来的明亮,将他剑眉间的刻骨冷洌照亮。
青霜儿百口莫辩,转念一想,以为二人极可能为正闹别扭,正是不尴不尬之时,心领神会之下,暗自压下心中的汹涌怒意。
“好,我不说了,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想来碰钉子,”她自讨没趣地暗翻白眼,自罗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白修大哥让我给你的!”
冷流云狐疑接过,冰魄般的修指展开洒金薛笺,但见龙飞凤舞的墨韵在烛火中宛然,他目光幽冷一闪,“蜀中唐门出事了?!老堡主病入膏肓,少主神秘失踪,眼下唐门无主,唐家人为争夺堡主之位,并欲将唐门镇门之宝七灵蝶据为己有而内讧,眼下混乱不已,几位长老请求我去平息混乱?”
“听白大哥说,蜀中唐门是一个家族式的江湖门派,饮誉武林的暗器家族,以暗器和毒药雄踞蜀中,唐家堡四周机关重重,布满暗器,进入十分困难,所以唐门虽然名声远播,但是始终不为人尽知,也因此而不受外界侵扰。”
青霜儿盈盈走到雕窗前,望着窗外九曲桥下的清澈莲池,“唐门人很少行走江湖,行事诡秘,亦正亦邪,掌门必须由唐姓直系子弟担任!”
晚风拂过纱帘悄然卷入,青霜儿身觉奇寒下,裹紧了绕颈的丝绸围巾,娇小身姿倚立窗边,在银华月辉中,宛若姣花照水,亭亭玉立。
冷流云面如莹霜,凝眉肃穆,“听说唐家堡内迷宫重重,藏有世间罕见的珍禽异兽,还有通往异界的神秘通道,不知是否属实?”
“虽然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唐家堡有人界通往另外五界的秘密通道,而且唐门人会操控异界妖兽的秘法,但是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
冷流云顾自依案而坐,斟了一盏热滚喷香的碧螺春,清逸从容,黑眸深处却有一分讶然,“白修虽来自渝州,怎会知晓唐门的这些隐秘消息?”
“他那里有关于人界所有人生老病死,以及天下各方势力的信息……”
青霜儿一时口不择言,回神惊觉之下,翩然回身,笑韵婉约,仿若屏上白莲,“至于他的身份,我无可奉告,我答应过他,要替他保密!”
“堡主与我爹乃莫逆交,但唐家少主失踪,唐门后继无人,我也无能为力!”
“其实唐堡主在外与一青楼女子有一个私生子,却因唐门家规无法明媒正娶,便将母子送往他地,无人问津。如今唐门内乱,正是将他迎回之时,倘若少主有何不测,他便是继承唐门的唯一人选!”
“他叫什么名字?”
“唐门为免家丑外扬,并不予唐姓,而从母姓,名为……云隐!”
冷流云放下白瓷茶盏,闻听窗外风声呜咽,冰眸中荡漾的漪涟,孤寂了一江落月,“想必这位云隐少主,还未到唐家堡,便难逃被追杀的厄运。”
青霜儿望着窗外银杏虬枝,任由落雪在俏靥上溶化,犹如珠泪纷坠,心中霎时悲郁难耐,悻悻转身,玉颜隐入阴影中,“冷大哥,就算你与林姐姐不和,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几月不见,我想她了,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冷流云不悦凝眉,冷俊如画的面孔在瞬间铁青,眼底幽寒冰冷,微微一瞥,便要连血脉都为之冻结,少女一触之下,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有完没完,身为名门大小姐,竟满口胡诌!”
森寒而清朗的冷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氤氲在玉炉紫烟中。
这份不容轻亵的冰冷,将青霜儿震慑得手足无措,她咬牙含怨地怒瞪着少年,负气似的转身奔向绿檐门扉,“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找她……”
恍若蝴蝶一般轻盈的娇影,沿着积雪的青石台阶飘下,隐没在夜色飘雪之中。
冷流云对话中的愤懑意味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步回书案,自一叠记载江湖秘闻的书中取出唐门秘闻,细看之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中划过。
“唐门的事,牵扯甚大,我不能不管了……”
他心思飞转而过,以狼毫濡过浓墨,一封信笺笔走龙蛇地写就,旋即唤来一名弟子,命其快马加鞭,疾送至唐门堡主唐夜手中。
东都洛阳,与西京长安并称两大都城,人口过百万,富商数万家,仍是一派安逸祥和,浑然不受武林风波的影响,千家万户各扫门前雪,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茶前饭后,偶尔于酒肆中听书,深冬的凉意被熏染得惬意非凡。
日子便在这慢悠悠的余韵中,怡然闲适地荡过,我亦如往日一般潇洒自在,于酒楼中品茗观景,品味着其中的甘冽酣畅,只觉心旷神怡。
我身着白羽侠袍,紧身蓝衫与束腰白色斜袍相映成趣,肩上白羽飘摇,蓝缎束发,脚着羽饰蓝靴,颈侧与腰间细长白绫飞扬,神采奕奕。
门外飘雪依旧,将清晨天色映得一碧如洗,行人接踵,竹伞翩跹。
小酒家,胭脂唇香残,酒暖玉颊暄,往事不堪楼上看,新愁多向曲中转。
蓦地,只觉冥冥之中,有人窥视,举目四顾,但见客栈内姿态万千的宾客中,坐于角落阴影中的二人,虽布衣着身,但深藏不露,显是武林高手。
我但觉扫兴,斜袍翩跹,羽绫飞扬,身如幻影,掠出客栈,不偏不倚地坐落门外宝马雕鞍之上,双腿一夹,马蹄翻飞,如风卷地,呼啸远驰。
那暗中跟踪的二人,如风掠出,在街中信号呼唤,城门外一阵风雪弥漫,大约有五六十余骑正飞驰而来,仿佛一朵小而危险的乌云,即将压城欲摧!
那一队人马,皆以黑色劲装着身,赫然是圣天教弟子!
我骑马招摇过市,一路之上,但见冬景萧瑟,绚烂雪华,回眸,那一片不祥的乌云,步步紧逼而来,遂全速狂奔,任由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平素安宁祥和的青石长街,被我们一行人马,搅得鸡犬不宁,风生雪起。
回首顾盼,那飒然清扬的一眼,瞬间将我惊得魂飞天外,煞白了一张素颜。
相隔不远的正前方,与我相向而驰的,是另一匹汹涌奔腾的千里马,马上少年貌似俊秀儒雅,一身浅碧云锦服风扬,却别有一番剔透纯洁的神韵。
之所以以“貌似”相称,全因几重飞雪,模糊了视线,于若隐若现中朦胧。
这种场面不足挂齿,更有惊心动魄时!
但见那碧衣少年的身后,竟亦有一队浩荡人马,凝目细看之下,那身清一色的雪白箭衣,赫然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四五十成群,穷追不舍。
马蹄声恍若从大地深处迸出,连日光也为之失色,惊起花飞花落花满天。
一道清泉一般的少年朗音,绕过慌乱避逃的人山人海,呼啸着千重而来……
“救命!”
他与我对视一眼,惊愕之下,顿时生出微妙的默契来,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大道旁潮水一般的叫骂声,响彻耳边,百骑马蹄狂乱,搅乱了整条街道,行人慌不择路地在风雪中奔逃,以免被两队疯狂的人马夹击。
鸡飞狗跳之声四起,伴随着道旁无数摊位被人马掀翻,杂物四飞。
生死一线,我与少年皆已不及调转马头,依然纵马如飞,赫赫然马踏飞燕,将我们距离急速拉近,同时也将我们推向死亡的边缘。
我手中加紧,掌心握得发白,却仍保留了最后一缕理智,没有将绳捏成齑粉。
我们身后各自黑白队伍,皆是惊惑满面,显然始料未及。
我惊愕得不能成言,急忙勒马停锋,白马却已不受控制,心灰意冷下,索性听天由命,手下缰绳松懈,径直奔向同被追杀的少年。
同是天涯沦落人,黄泉路上来相伴!
少年在马上歪斜慌乱,控缰不稳,显是骑术不佳,他眸光晶莹一灿,沉溺于惊怖狂乱,但已身不由已,二人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归于尽!
道旁一片紧张吸气声,千目聚集而来,气氛凝滞若死。
我心下坦荡,微微淡笑着,神情却越见平和,眼睁睁地望着前方骏马近在咫尺,凶悍马头相对猛撞而去,两个花季少年,便要就此清魂消逝。
时空,将道路两旁化为静止!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不顾一切地挽缰驻马,却只更添惊险,我心下孤注一掷的绝念,足下悄然运气,双手狠命一拉马缰,霎时道旁一阵惊呼,马嘶声响彻天际,我坐下白马蓦然腾跃而起,恰似出水苍龙,飞天而去!
我束腕蓝袖下的手紧攥,连人带马腾飞半空,蓝衫白袍飞扬成画。
日华淡,缟袂翩,舞风回雪白马飞!
少年怔怔地仰望头上白马,而坐下白马却被惊得风雨飘摇,步履蹒跚之下,竟带着他向旁倒去,但闻“轰”地一声,盈挂竹伞的木架便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