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面纱,拂过了牵挂,舞过了一世的浮华。
沉溺于重逢喜悦中的二人,都未发觉旁观的舒亦枫,袖中攥得青白的玉指。
寸晷,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修长手指轻轻拭去我面上珠影,精致绝伦的俊靥上一片深情的温柔,让整个昏暗阴冷的地牢瞬时明如初曦。
我担忧顾盼,且将愁心寄予千山雪,“你还好吧,舒亦枫有没有对你怎样?”
他微笑摇首,如夜深邃的目光流转,触及我满身缠绕的雪白绷带,俊靥上蓦然一片雪白,倏然攫住我的左臂细看,“你受伤了?!”
我含笑淡淡摇头,“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他带着心疼的微嗔,又见我手腕脚踝上绑束的锁链,凤眸中骤现复杂的阴霾,“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我正欲启唇相告,但闻身后蓦然袭来一声断喝,森然截断了我欲出之言……
“你们够了没!”
昏黄的烛火在阴冷地牢中飘摇明灭,舒亦枫抱臂背倚铁栏,妖娆青丝迎着铁窗席卷入的寒风飞扬,雪白如画的面庞被暗影浸润,染成几重诡谲。
我不以为然地搬唇撅嘴,转身就坐苏游影身畔,安逸地依偎在他肩头,莞尔淡笑,“有劳圣主你了,我以后便要一直在这里陪他,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困住我都行,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吧!再也不见!不送!”
他阴冷地横眸乜斜,“你当我是叫花子吗?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苏游影骤然扣住我的双肩,柳眉颦成万斛焦忧,“飞儿,你不能呆在这里,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关你的事,你快逃走吧,不用管我了!”
他复又转首望向绝艳的紫袍少年,平心静气地规劝,“亦枫,你放了飞儿,倘若你心怀不满,只管冲我来,别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忽觉一道重若千钧的冰凉力道从左臂传来,下一瞬,我便被舒亦枫猛然拽到身边,一双妖异流彩的桃花眸锁定我,镌刻着深入骨髓的怨毒,“谁让你呆在这里的?你不过是我随意玩弄的奴隶,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我竭尽全力地挣扎,已浑然不觉赤脚被冻得乌青,一时间郁怒交加,“你到底要怎样?以别人的痛苦为乐趣,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苏游影煞白了邪魅俊颜,挣扎着欲要站起,无奈被铁链牢牢束缚,不得近前,惊怒形于色,“你放了她,你想要我干什么都行,不要伤害她!”
眼见苏游影此般情态,我心底一阵酸楚,他从未低声下气地哀求过任何人,从来都是让别人卑躬屈膝,如今竟为了我苦求舒亦枫,都是我害了他。
舒亦枫将我拽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游影,唇角一抹绵绵的妖笑,却似有钢针隐藏其中,令人双目刺痛,“那怎么行?我还没玩够呢!我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把欠我的一切还给我!”
我不谙话中奥妙,转眸回视舒亦枫,“你为什么如此恨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妖魅的笑容终于露出裂痕,水葱似的指甲划过我的面颊,手下力道似欲将我手臂折断,“他没告诉你么?他就是夺取了我的一切的亲哥哥!”
这石破天惊的一言在心底翻涌,我讷讷不能成言,蹙眉强忍手臂剧痛,单薄的数层绷带缠绕的身体,在寒风料峭中,更添了几重不化的冰寒。
不料苏游影失散多年的嫡亲兄弟,日夜牵挂的亲人,竟是舒亦枫!
舒亦枫对他恨之入骨,不愿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便以“舒”代“苏”为姓!
苏游影背倚石壁而坐,低低埋首发中,眼睫微颤,遮掩了一切心思。
心底虽怒潮汹涌,我却仍有一泓清明,直直看入舒亦枫月光似的银瞳中,“既然他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眸中银光幽闪,宛如夜色中的寒箭,瞋目切齿下,连绝美面容都随之阴鸷扭曲,“虽然我们是嫡亲兄弟,但他从小文武双全,优秀卓越,而我却体弱多病,更有无法医治的怪病,所以身体便如此冰凉不似常人,什么地方都不如他。正因如此,爹娘和师父从来就只关心他,所有人的视线都只放在他的身上,对我异常冷落,更遭受同龄人无休止的欺凌,从未有任何人真正关心过我……”
他鸱视狼顾着苏游影,多年来日积月累的恨意,从那诡亮的双眸中流溢出来,纤长的五指攥得发白,浑身不住地颤抖,仿若封印着吞噬一切的暗潮。
“所以我恨他,恨任何方面都远远超越我的他,我永远都只是他的影子,倘若不是他,我便不会这么活得辛苦,是他夺去了我的一切!”
若明若暗的灯火,映照在他变幻不定的俊颜上,竟似流转了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我不经意间的一瞥,便如被魔鬼盯上般,禁不住遍体生凉。
从小被人忽视,失去存在感,虽未身临其境,但遍观世态炎凉的我深知其中痛苦,仿佛自己便是世间多余一人,他的童年真的很凄惨……
在他的钳制下,我无力地背倚铁栏,被缚的双手握住冰冷的铁栏,笃定地霁颜轻笑,“你并未被所有人忽视,你还有一个疼爱你的哥哥!”
我目视坐倒在地的苏游影,正见他深深凝望着舒亦枫,凤眸里缱绻万千,一声微渺叹息,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晕染出几多愧疚伤感。
舒亦枫骤然甩开我的左臂,颓然背靠在铁栏上,面容抽搐扭曲,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不可能,他怎么会关心我?就是他夺去了我的一切!”
我倚着栏角而坐,任由青丝倾泻在素白绷带上,赤足百无聊赖拨弄着零碎稻草,“这并非他的错,优秀是他的本色。你可知道,他此次来西域便是为寻觅失散多年的你,他已找寻你多年,却一直未曾放弃。他曾对我多次提起过你,每次都是思念心切,可见他对你关心甚深,你怎能误会他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并不能表示他对我关心!”
“那为何在你去抓他的时候,他丝毫未反抗?”
面对他一瞬的愕然,我笑得毫无阴霾,“因为他相信你不会伤害他。”
我思及舒亦枫之言,为何“他”重视我胜过他自己,原来他口中的“他”便是苏游影,其实他也很在乎他的哥哥,只是他不愿明说。
“是真的么?”舒亦枫抬眸看定苏游影,五指几欲扣入铁栏中,带出血迹宛然,纤柔的风姿在光影中微颤,落在斑驳的石地上,摇得支离破碎。
清风轻拂而入,吹得苏游影悬于半空的袍袖翻飞,他平静回视紫袍少年,韶华雕刻着了经年的清瘦,“自从你小时候离家出走,我便一直找寻你的下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便再无所虑了。”
舒亦枫颓然坐倒,不胜痛苦地以手扶额,“你为何不早说?”
我转首凝注身畔近在咫尺之人的雪莹侧脸,幽幽一叹,“他说了你会信吗?他是想让你自己亲自感受到他对你的情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转眸凝视着我,冰凉的手指缓缓探出,抚上我含笑宛然的面容,洁华的手背触着我温暖的莹然玉肤,眸光闪滚不定,终究回复妖娆神采。
深知他心结已解,我将下颌搁置双膝上,悠悠付之一笑,“想必你已经明白,日后别再让仇恨剥夺了你的快乐,要记得开心,发自内心地笑。”
他瞳孔中诠释着数不尽的复杂之色,起身蹲于苏游影面前,一双冰凉的手,轻如鸿毛地落在他肩头,“哥,我明白了,让你受苦了……”
虽只是浅短一唤,那镂心刻骨的兄弟情谊已是昭然,将一世情仇付尽东风。
苏游影抬眸,那一瞬,眸底缱绻的温柔,便透过冰凉的清风飘漾了开来,只那唇边的一抹笑,邪魅绝美如昔,便胜却了世间金风玉露。
“我从未怪过你,只盼你能一生平安,真高兴你还能认我。”
舒亦枫俯首贴在苏游影耳畔,面色似夜半闲游的舒暇,然则那银瞳深处凝聚的一点,却如同幽冥无极处,有万蛊执着低吟着,直达汉霄……
“我认你做哥哥,不会怨恨你了,但是我不能放过她,所以,只能委屈你依然待在这里,我要将她永远禁锢在冥阴教,逃无可逃!”
两人心中一片欣喜,瞬息被一盆冷水泼得冰凉,仿若跌入了万丈深渊中。
舒亦枫阴谲妖娆地道毕,回身向我步来,我仍是不得其解,情急下微一咬牙,当即纵身向苏游影扑去,却因手脚被锁链捆缚,以致身形不稳,摇晃间正似跌倒,舒亦枫却已一步掠至我身畔,双手一举,将我横抱而起。
苏游影惊骇地伸手欲拉,却因铁链而无法近身,凤眸中几欲凝出血红之光,“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飞儿,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阴暗囚室中,我如一只脱水的濒死游鱼,竭力在舒亦枫怀中挣扎着,浑然不顾手脚腕上疼痛难耐,却只觉他双臂宛若铁箍一般,坚不可摧。
舒亦枫双臂将我紧抱怀中,回首顾盼苏游影,“在你眼里,究竟是她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倘若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又会怎样?会杀了我么?”
苏游影怒得睚眦欲裂,双手紧攥着粗重的铁链,凤眸中的火光几乎要弥漫出来,“我们的事和她无关,你怎样对我都行,但不许伤害她一根毫毛!”
“我想怎样,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舒亦枫冷哼一声,转身步出铁栏,命弟子紧缩牢门,头也不回地带着我沿昏暗走道而去,那铁栏后挣扎暴怒的人影,就此在视线中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