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厌焉的微笑臻首中,他已飞檐踏月而去,似水韶光唯余孑身对寂寥。
我纹风不动地倚坐在檐下墙边,婆娑的竹影笼罩了全身,即便不巧有人路过,也无从留意这毫不显赫的黯淡一隅,是以担忧只会多此一举。
然而我所想终究过于简单,人迹罕至之地,亦是男女私会的佳处。
冷流云离去尚不足石火风烛,左侧即依约传入一叠跫音,伴着一男一女的淅飒笑语由远及近而来,立时令我心口一颤,蓦然悬在了绝壁巅峰!
老天爷,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有人?!
我登时惊骇欲绝,无奈不能动弹分毫,只得耳闻渐行渐近的步履笑语,在竹影中屏息静声,只盼不被来人收入视线,一颗心却随之节节攀高。
就在我骇极成惶之时,声音却在左边戛然而止,两人顿在了竹丛另一侧墙边!
尚自心悬未下,那头又传来一阵簌簌衣料声,旋即喘息娇吟一齐哼唧唧地倾翻过来,透过翠竹的缝隙绵绵潜入耳鼓,却教我登时面红耳赤!
原来这两人是来……天啊,难道让我听着他们干那种事到结束吗?!
两人花前月下共赴巫山楚雨,又在情动缠绵中,裹挟着暧昧的闺乐嬉笑……
“公子真厉害,能被公子临幸,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
“这样你就满足了?本公子还能让你更舒服……”
继而又是一番颠鸾倒凤,夹带着一蝉联细弱的呻吟,如胶似漆的热情,几乎将整个静院都燃起,益发让我神魂缭乱不堪忍,不知如何自处。
我从来不谙男女禁忌之事,不敢亦不愿接触此类,怎奈如今却撞到这一出?
我强自镇定不音,不意倏忽飘下一只飞虫,好巧不巧地栖落在我鼻尖,又缓慢蠕动起来,惹得我鼻上阵阵瘙痒,禁不住一道喷嚏喷薄而出……
“哈啾!!”
这道喷嚏突如其发,不仅惊飞了鼻稍栖虫,亦震醒了沉溺于尤花殢雪的二人!
我瞬息骇白了整副素容,心间悬石一沉到底,竹丛后立即响起整装着衣声,一人绕行而至,墙影外空落落的月色里,立现一抹颀长的修影!
顺着素白的进士襕衫往上顾去,两人的目光凌空相触,不约而同地惊愣当场!
糟了,怎么偏偏是他?!
“公子,究竟是谁啊?”
随着女子嘤咛的柔音,一道娇影从竹后飘出,瑟瑟地缩在男子身畔,汗透罗衣雨点花,钗鬓横斜娇无力,从凌乱的襦裙犹可知为一名宫女。
宫女抬首瞅了眼怔愣的男子,又将翦眸睇向我,当下化了与之一色的惊艳!
立在咫尺前方的男子,难以置信地俯睇着倚坐白墙下的我,始终未从初时的惊艳中回神,魂不附体地喃喃呓语,“你是……林状元?!”
“林状元?!”宫女掩口失声,觑定我的双眸惊成风中铜铃,愕然不可思议。
我一时骇得魂慑色褫,心下大感不妙,男子唇边弯出一泓温润浅弧,转盼向宫女,一头黑发倾垂不羁,俊雅眉眼被月华添染一寸清辉,“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刚刚看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你会有杀身之祸。”
宫女早骇破了一身胆,留恋地回眷男子一瞥,纤腰款摆,水裙风带翩妍而去。
目送倩影阑珊隐没在夜色中,尹筠旋蹲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观摩我全身,“啧啧,真是惊为天人,我居然没发现身边有这么美的美人!没想到那样惊才绝艳的状元,竟是个少女,足以让天下男子自惭形秽。”
强自抑下满心惶乱,我淡笑返顾,“尹公子真是风流,连皇宫都不放过。”
“过奖。”他面上笑意半分不改,在墙影中纡徐探出手,柔润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侧靥,“躲在一旁偷听有什么意思,我们来实践一下如何?”
指下暧昧的撩拨,引得我一阵肤粟股栗,惶然侧开脸,“我没偷听,是我先在这里,鬼知道你会来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巴不得早点离开!”
他唇稍的笑弧加深半分,竟倾身贴近我耳畔,近乎耳鬓厮磨地低喃,“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可看出现在的你动不了,或许实践起来可能不够销魂,但能拥享状元这样的佳人,我尹某一生也别无所求了……”
轻如飞絮的低语,让我心底一颤,连手脚都凉了个通透,却仍强作镇定笑颜,“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我,这是为你好,如果不想死得很惨的话!”
对我的警示视若无物,他且付一笑置之,转而陶醉地细嗅着我颈边,“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带刺的牡丹更有趣,有什么事我们过后再谈,莫负了这大好春宵,既然打扰了我的雅兴,便用你自己来偿还……”
颈侧萦绕着他丝缕温润的鼻息,让我益发惶遽无措,只觉似急杵捣心,凝盯着地上斑驳的竹影,暗自咬紧了下唇,颊边已沁出隐隐珠汗。
而他却悠然笑视着我的无措,指尖顺颈缦缦而下,逐分地滑至莲花紫襟边。
虽说冷流云说有危险时可以叫他,但却会引来更多人,便再也不能隐藏身份,而今只盼他能尽快赶回,若能及时,便可保安然无恙。
然而面对他越来越深入的侵犯,我不由惶然闭上双眼,“冷流云……”
面前的尹筠一怔,竹影中蓦然闯入一道凛冽寒芒,竟直逼尹筠后心而来!
我当即骇然惊住,只见尹筠俊眉一敛,回身出手如电,险险截住了索命而至的寒芒,一柄莹亮如霜的三尺青锋,被尹筠稳夹在两指之间!
沿着冰寒剑身抬眸望去,映入月下一道挺拔如山的修影,却将二人一同惊住!
尹筠手下分毫不懈,迎视着几可侵肌裂骨的寒冽眸光,只将惊愕幻化了无奈笑华,“赵公子何必阻人好事?莫非你也对她有兴趣?”
持剑袭来的,并非意料中的冷流云,竟是赵凌寒!
赵凌寒漠然俯视尹筠,手中长剑直指他咽喉两寸,一袭素白襕衫迎风翻飞,“你干什么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家父之命来取林飘飞性命。”
此句水不扬波,却有胜霹雳降世之威,当下惊破了二人面上的怔忡!
刚刚赶走一个杀手,刻下又来了赵凌寒,若凭他一人之力,远不是我的对手,竟刚好挑在我无法行动时,莫非他们一家人早串通好了?
讶色从尹筠靥上风消雪霁,他挫腕弹剑,璀璨的流星划落指间,起身笑顾赵凌寒眉心攒簇的幽寒,“赵公子可真绝情,如此美人竟也忍心动手。”
赵凌寒朝隐于竹影中的我眄睐而来,将一闪而过的惊艳尘封在瞳影下,旋又剑指尹筠,星目聚寒无波,“你若阻我,我便先杀你!”
尹筠向我惋惜回眸,又迎上赵凌寒剑锋般的眼神,轻撩耳际的一绺发丝,“看在同僚一场,能不能商量下?先把她借我几天,随后任你处置。”
我暗下切齿愤盈,你奶奶的尹筠,丢掉那点色心会死吗?!
赵凌寒眸里寒光一凝,杀意冷冻如冰,“没得商量,我现在就要她死!”
尾音方逝,眼前白蚁一花,一柄青锋古剑若飞龙天外来,电刺我眉宇之间!
我骇然变色,尹筠已身形飘动,右手自他腕间一拂而过,卸去了来袭的劲力,带得长剑右偏三寸,同时左手抚过一竿翠竹,瞬间折下一根四尺竹棍在手,忽如江海中的游龙,卷起片片残叶,迎袭向回击而来的叠叠剑影!
二人竹剑相斗,赵凌寒剑芒衔尾追击,几与尹筠贴身缠斗,记记绝杀俱往命脉上招呼,那冲杀于周身的浩荡锋芒,颇有气吞天下的雄威。
尹筠挥舞竹棍有恃无恐,身如一抹飘逝的轻烟,将浩浩剑杀化解得极为巧妙。
眼见庭中斗成腾龙舞凤的二人,我心内蹀躞不减反增,颦尽一双黛月纤眉。
眼下我身中迷药,无法动弹,此两人相斗,虽缓了水火之急,然而不论他们哪方胜出,我都没好下场,唯今只盼能两败俱伤,便谁也动不了我。
正自焦虑无措,忽见一人自墙头幻逸而至,晃眼间已立定跟前,迫不及待地攥过我的手,双目灼灼觑定我,“飘飞,你没事吧?”
一时之间,五内翻涌的焦灼不安,瞬时被那黑瞳里一泓冷泉荡为寒烟,我浑身都松懈下来,只在夜影中轻轻摇首,落开风轻云淡的浅笑。
院中苦斗的二人惊觉凝身,一时卸了手下拼杀,不谋而合地聚目而来。
冷流云信手解下斜系背上的包袱,起身正视惊怔的二人,横眉冷眼地拔出掩于衣内的星月剑,“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便留你们不得!”
冰冷刺骨的话语,宛若从地狱之窟中涌出杀伐,令闻者足见胆寒!
二人目见少年清逸的俊靥,竟齐齐惊得一怔,“是你?!”
先前在状元楼时,三人见过多次面,印象都较为深刻。
在我生惊骇起之际,冷流云已如迅雷烈风疾冲而去,道道银白剑芒掀动云层,带着死神森冷的无情,如同波流海啸般将二人疯狂湮没!
两人当即凝神应对,不得已并肩背水而战,却犹难敌排山倒海的攻势,冷流云双足游转于五尺方圆之域,剑势憾天动地罩住两人通身要害,每一次剑芒过处,俱会织出一道银亮璀璨光迹,便似在夜色中划开伤痕一般!
湘竹筛风弄月不休,神霄绛阙斑斓了万顷夜宫,谁也未觉偏院中的生死暗战。
两个贵族公子的平平身手,又怎会是剑术绝世的武林盟主的对手。
寥寥十招过去,冷流云竟一一挑落了二人手中利器,紧随一招左揽雀尾,三指反扣住尹筠咽喉,右手剑芒吞吐间,堪堪横在了赵凌寒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