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蓄满压抑的怒意,竟似有火星熠熠欲迸,“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别,就算你是皇帝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留下来?这里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
“你真想知道?”
“给我说清楚!”
我直直觑入他眼中,只觉通体沸血汹涌,一腔愤怒锐不可当,“那好,你听好了,我厌恶宫廷的一切虚伪拘束,厌恶那些勾心斗角假惺惺的嫔妃,宁与江湖草莽并腐,也不屑与后宫嫔妃同群,我巴不得早日离开,多待一刻都会折寿!别以为天下女人都想得到你的宠爱,这种永生被禁锢的虚荣,我死也不要,与其做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鸟,我宁愿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麻雀!”
“你、你可是说真的?!”
他发狠地扣住我的双肩,煞然漆黑的眸子里,若有暴怒的火芒迸裂开来!
“绝无虚假!和你扯上关系,只会有无数躲不掉的麻烦,我才不想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进宫?!”
这一句果断凌人,疾霆不及掩耳地问出,一念间挫尽了我鼎沸的锐气!
“我……”
不胜那目光中威逼的凛冽,我眸光闪烁地投向玉阶旁盛放的繁花,欲说还是偏偏休,心内七上八下,一时竟无言以对,满头流珠随风摇荡。
我此行来寻天书,断不能为外人知晓,否则便无法继续在宫中行动。
“你说啊……”
他眸光如刃刮着我的脸,一把抄过我的腰,将我紧紧地箍在怀中,唇际一弧冷笑砭人肌骨,“怎么,说中你的真心了?百口莫辩了?”
我骇然挣脱开来,无措地沿阶直往后退,幽紫莲裾逐级而上,他却毫不松懈地紧逼而至,目光如磁石一般附紧了我,声若寒霜坠地,吐字铿锵,“你不敢说是么?那让我来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皇宫的目的!”
心内骤然一紧,我冷不防踩中裙摆,倏地跌坐在金丝红锦的软榻上,双手撑起身子,仰首骇观着他满面桀骜,胸腔深肺间如有千钧重擂。
莫非他知道我是来找天书的?
一片黯淡鬼魅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俯身半撑在我上方,唇齿间滑出的笑,蕴着奇异的胜利韵味,“你来这里,不就是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吗?!”
我不由愕然一怔,只见他一手解下琉璃帘钩,任由凤翥鸾翔的红纹金绡纱帐在身后柔柔垂下,眸里沸腾着势要掠夺一切的光芒,“你确实得到我的心了!我现在就成全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蓦然惊醒下,我如脱兔般倏然从他身下窜出,令他猝不及防扑了个空,旋自顾自地抱腿坐在一旁,眉比清秋倦,抵不过晚风寒,“你别太自以为是,我来这里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办,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得到皇帝的恩宠,何必女扮男装考科举,冒这种杀头的危险,为何不去参加秀女的选举?”
“你……”他起身坐定榻沿,眉宇间蹙着不化的深疑,“你究竟为何进宫?”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我没必要知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说我该不该知道?!”
“那对不住,无可奉告!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办完事情就会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以后天涯海角,互不相干。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以后你若是再要私下见我,别怪我抗旨不遵!”
我起身即欲离去,哪料被左腕上突然袭来的力道扯住了身形,回眸处映入一双坚毅决然的双瞳,“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定你了,后宫三千也不及你一人,只要有你,其他妃子我都可以不要,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我越发气恼忧心,蓦然甩开箍腕之手,“李盛!你贵为一国之君,应以国家社稷为重,不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待在宫中!”
我疾步下彩毯玉阶而去,倏忽一道暗影在青金地上一掠而过,李盛已翻落在面前,挺拔身姿在满殿浮华中回转,大步流星地负手步来,“逃?我不会让你逃出皇宫半步!既然你来了,就休想再出去,这里可由不得你!”
心慌撩乱间,我不住地往后退却,鬓边水钻流苏玲珑摇荡,秋风不展蹙眉头,“你、你不要逼人太甚,帝王就只会强人所难吗?!”
随着一叠连声的窸窣步伐,一个宫女从殿外盈盈行来,在珠帘外敛衣跪下,细弱胆怯的清婉女音脉脉潜入内殿,“皇、皇上……”
“谁?”李盛蓦然回首,面容浮上一层万分不耐的阴霾。
“禀皇上,皇后娘娘有急事要见皇上。”
“朕没空,明天再去见她!”
“娘娘说是紧急要事,片刻也不能耽搁,让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过去。”
他眉间攒积着解不开的烦忧,负手在殿内踱了几回,霍然挥锦袖碎珠帘,一蝉联宛若珠玉落盘的坠响声中,他已随侍女离去,徒留一地散珠。
紧绷的心弦悄然松懈,我就近落坐书案后的金椅上,托腮觑着案上乌银梅花炉中袅袅升腾的紫雾,心似飞蓬随风乱舞,眼若蒿烟迷矇恍惚。
宫女来得如此及时,定是皇后知道我被召至承欢殿一事,所以才来阻止。我在宫中以状元身示人,她很可能从父亲丞相那里得知了我女儿身。
忖罢,我便欲起身离去,怎知刚半撑起身子,我即觉全身骨头都似软成棉絮,又颓然趴倒在案上,遍体上下竟无半点力气,无法动弹分毫!
我兀自惊疑不定,细嗅之下,方觉那紫雾中除去兰麝之香,竟掺拌了不易察觉的萱草与曼陀罗香,正是迷香所用,能令人筋骨酥软。
这迷香用量极少,只有长时间吸入方能产生影响,若只吸入少量则全然无碍,是以李盛并无所感,而我在此待了两刻,刚好够被迷倒。
难道李盛为了防我离开,故意对我下迷药?
正自裁疑之际,倏觉一股凌厉的杀意从背后凌空袭来,我当即惊煞了满面!
杀手!迷香不是李盛下的,那人的目的是要杀我!
恍然之外,我又添一味疑窦,下药之人必是宫中人,知晓我将来此,故提前下好迷香,但竟能在时机恰好时支开李盛,莫非是皇后所为?
我周身沁出冷汗涔涔,怎奈四肢廖软无力,只见一抹人形影影绰绰投落在面前帷幔上,恰似森罗魔鬼一般,随着来人的逼近而逐渐放大,紧接着一道闪亮的刀光划破昏夜,竟朝我脖颈当空落下,骇得我猛然倒吸一气!
生死一发间,一道身影有如流星自窗外窜入,横空一剑堪堪格住那致命一刀,身后随生阵阵金戈交鸣之音,两人在殿内缠斗一团,帷幔上人影乍隐还现,恰似两叶扁舟摇曳风雨间,于汹涌中海沸波翻,招招命悬一线!
我纹丝不动地伏在案上,睇着金色帷幔上频频变幻的人影,直是一头雾水。
旋见一道人影身形微顿,由窗中一掠而去,另一身影徐徐向我行近,倏尔绿影一闪,冰封一般的俊颜映入眼帘,一时间驱散了满怀不安。
他目见我瞬时一怔,“飘飞?!”
我顿时喜逐颜开,“怎么会是你?!”
但见金玉书案旁,一道矫健如鹰的身影长身伫立,俊美的面庞恍若冰晶雕刻出一般轮廓鲜明,深绿缎衣,乌帽罩头,一身风华随云卷云舒。
一念惊觉,我立时敛眉提醒,“快把香炉扔掉,有人下了迷香!”
怔愣无捻指间,他即刻以袖卷起案上乌银梅花炉,长袖一荡,将其弹飞出窗,随即洒然收剑回鞘,眉宇如星凝浅寒,“你派来的小太监让我穿成这样进宫,我本不愿意,但终究不放心你,所以拖延了数日才来。”
我忍俊不禁,“还别说,这太监打扮倒挺适合你的!”
被那清冽冷眸一扫,如降秋霜冰雪,登时遍体生寒,我只得敛却揶揄之态,静笑犹是顾君颜,“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进宫不久就遇到一个黑衣人,便暗中跟踪他来到这里,随他在外面潜伏了很久,直到皇帝离开,没想到竟是来杀你的,你怎会在这里?”
“哎,说来话长,我现在中了迷香,一时半会动不了,我们先回我住的地方,我自己有解迷香的药,这里不太安全。”
他默默臻首,随即轻手将我打横抱起,却在一瞥之下愣住,顾颜恁无言。
观觑着他面上的怔态,我不得其解,“怎么了?”
他深深俯睇着我,冷眸中的寒冰愈渐融化成温泉,“你……好美……”
流光一晌踟蹰,转瞬碾落尘土,我静静莞尔,“别犯花痴了,走吧。”
他恍然似梦初觉,竟略有窘态地垂首,低眉斜眼避视他方,继而如幻电般掠窗而出,一路藏身匿迹,不为人知地潜至大明宫西处翰林院。
因见落足一无人雅庭,我当即叫住冷流云,迎着他垂眸的疑色,淡开笑颜,“学士院人多,且不易躲避,恐怕会碰到认识我的进士,你现在方便行动,大哥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你去找他弄一套衣服,一并将我的药带来。”
“那你怎么办?”
“就把我放这里好了,我等你。”
他星眸里的流泉瞬间封冻,在月下竹影中更见熠熠,“不行,你中了迷香不能动,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不用担心,这里很偏僻,平常很少有人路过,而且这么晚了更不会有人,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他冰刃一般的坚持,终在我不容回旋的目色中冰释雪融,俯眄流波欲寄言,却化无言以对,遂将我置于墙边一丛竹旁,随即蹲在我面前,右手轻捧着我的侧脸,“等我回来,如果有危险就大叫,我听到了立刻就会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