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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荒原晓月(3)

在内蒙古安定下来之后,我曾不止一次给女友写信,可一封封祈望的信发出去,回答的只是沉默。约略半年之后,突然接到一封电报:我已离开西安,请别再写信。地址确定后,我会电告。以后,很长很长的以后,我再未见到她的字迹。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环境,很多家庭都破碎了,何况我们的恋情,何况我已流落边塞,我知道我不能再做梦。前途与未来也不敢再想,父亲也从不提起。可对于我的婚事和生存状态,父母总是难以释怀。无论我回京省亲还是在来往家信中,父亲总是说:你信中总是说你如何健康,如何顺利,听着这些我们也就放心了。可每想起你只身独影,蛰居边城,我们的心就像长满了草……你已经29岁了,现在成家也不算早了,何况若有一位有情有义的伴侣陪伴你身边,不是也可以消解寂寞,替你分忧吗?妈妈和我就盼着这样的消息……若真有这一天,在我有生之年也还可以抱抱孙子……

从这里我听出了父亲的嘱咐父亲的关切父亲的希望,可又何尝不透露着他丝丝缕缕的要求?我想起罗曼罗兰的母亲面对罗曼罗兰的天赋与成就时,她并没狂想,也没太大的奢求,那天黄昏,听着罗曼-罗兰在隔壁弹钢琴,她只轻轻打开房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喃喃着:

哦,我的小罗兰,你弹得多好啊……我不希望你成为教授、成为音乐家……我只希望你能娶妻生子,有一个平常人所拥有的幸福的家

这就是天下父母心!父亲,我理解,我希望能尽早尽快地让您放心、让您释怀。我不知多少次向父亲保证。但这一切都是在我心里,我没说出口,我不敢说。因为尽管我对未来已经绝望,看不到一点希冀的光,可我还是不愿在内蒙古结婚,在这里我也没看中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我这才明白,爱是多么不易,就像唱歌,如果你一开头就起调太高,接着又让你降8度,那会唱不出调的;如果硬要你唱,那就只会变调,在当时,我是不愿的……我不止一次地喑暗乞求:爸,原谅我,请原谅我已经是深秋了。因为这里雨水少,风沙大,寒季太长,秋天就成了一年之中最忙的季节。城里也一样:要把漫艮冬季的取暧用煤备好,要把一年吃到头的土豆、胡萝卜、大白菜准备足,到了这个季节,无论工厂、企业、机关还是学校都要四处租卡车四处拉菜拉煤,在当时当地,这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什么派性武斗也得让让路,这才是民以食为大。一天,报社的卡车要去杭锦后旗拉大白菜,这里毕竟是我来内蒙古后的第一故乡,同事问我要不要荣回故里。我也就点头承诺,不为别的,也为散散心。待到拉菜回来,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当今海内知名的美术批评家贾方舟,那时是我在《巴彦淖尔报》的同事,任副总编辑。因他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学院,毕业后就分到巴盟报社,又已在那里娶妻成家,也就以这里的主人自居。我们气质相投,谈来甚欢,彼此皆以莫逆为幸。因为互引莫逆,就常以他家为家,像是他家的一个编外人员,一有好吃的就被叫去他家蹭饭。我无以回报,只好自嘲说:我简直成了邦斯舅舅。方舟也不失时机那就早点找个邦斯舅妈吧。那天,听到我那么晚才回来,就又喊我去他家吃晚饭。

我正在他家外屋洗脸,厨房里传出贾大人巩静爽一串爽朗的叮咛:

你可得认真洗洗,风这么大,又坐大卡车,咯……

接着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她毕业于内蒙古农牧学院,生性热情爽快,彼此又都二十几岁,谁也没脱掉大学生的气质和洒脱。

风是很大,沙子满头满脸地扑,我又打了一次肥皂……这脸一擦肥皂都煞得慌……

没事儿,洗完搽点搽脸油就得了……她又咯咯地笑好,饺子熟:一她蹬蹬地放好炕桌,端来了刚出锅的热饺子。

我冲掉满脸的肥皂沫,待到双眼从毛巾里亮出时,却是另一位女十笑盈盈地从厨房里走出,她端着剥好的蒜瓣酱油和醋。

你们不认识吧?小巩洒洒脱脱地介绍,我的好朋友,新从北京分来的大学生莫逢娜;这位是老贾的好朋友也是好同事李硕儒。你们是老乡。

我吃惊地望着她,她温婉又羞涩地笑。

我见过她,是在盟委招待所食堂吃饭的时候。那是一次什么会议,大家都在招待所食堂吃饭。因为城市很小,在吃饭的人中即使互不相识也大都似曾相识,即使辨不清面目,但从衣着打扮和口音气质上也能一下子辨清谁是当地人谁是外面来的人。在人声攘攘的饭厅里,人们一眼就能认出在靠窗的一角坐着一群北京新分来的大学生,他们面孔新鲜而富有朝气,他们显得洒脱又自信。可在那群一色的蓝咔叽学生装里却夹杂着一位穿花格子衣服的小姑娘。她小巧玲珑,两条扎得紧紧的又粗又短的小辫子衬着一张鹅蛋形的脸。她看上去很小,可一双总是漾着笑意的大眼睛却透着太多的温婉太多的娴静……她也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吗?要是,也是个血统不凡的女孩儿,当时我想……世界真是不大,这里更小,没想到我们竟在一张桌上吃饭。

你是哪个学校的?

北工大。她看看我。

学什么?我已经咽下一个饺子。

建筑。

建筑?我想说你这么纤弱怎么会整天跟钢筋水泥打交道?

因为我从小爱画画。她似乎已理会到我的惊诧。

建筑是凝固的艺术,一个好设计师、建筑师都是要有美术基础的,否则怎么画图!方舟毕竟是画家。

不同的是画家画曲线,设计师更多的是画直线。小巩的阐释虽说的是实话,还是招来我们一阵大笑。

夫人总是比我深刻。方舟凑趣说。

那自然,不然我就称不起贤内助了。小巩自嘲,我们又一阵大笑。

我们认识了。从以后的接触中我发觉,她不善言表,不管有多少人聊什么,她总习惯于给大家烧水沏茶,静静地听别人说,说到开心处,别人笑她也笑。轮到请她说话时她也不说还是笑,逼到迫不得已,她会说出几个字,几个字中却充满幽默童趣。

不管是分配还是发配,我们都是从京都放逐到这个塞外边城的天涯沦落人。这里确实贫瘠荒僻,几乎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困居孤岛的人谁不想找间小屋?这小屋就是方舟的家。每得节假日的闲暇,我们往往会在方舟家不期而遇。

你们去过乌兰布和大沙漠吗?那天方舟问。

没有,有多远?

嗳呀呀,你来好几个月了,还不知乌兰布和沙漠有多远!小巩笑我。

我也不知道。她在替我回答。

往西北走出二三里地就是。

现在的沙漠美极/特别是在晴天的黄昏,落日夕照下,那色彩、那沙漠的莽莽漠漠。只是,只能去看、去体验、去感觉,言传是不可能达意的,因为-千个人会有一千种感觉……方舟真是个艺术家,说起沙漠他眼睛亮得诱人心醉。

我们去看看,好吗?想不到这位不爱说话的小姑娘竟会对人自然独有所钟。

好啊,我们明天就去,保你们不失望!我带上相机。

要是能借两套蒙古袍就好了。小姑娘兴趣更浓。

我去歌舞团借,色彩款式都会是上乘的。我自告奋勇。

没想到沙漠竟会这么丰富、这么富于色彩!那天下午,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天空蓝得透明、蓝得醉人,像被反复浆洗过的一样洁净,硕大浑圆的太阳像个燃尽的火球,红嫣嫣地附着在地平线上。走近沙漠,万物俱没,唯见一个个如山如崖的巨浪闪着红色的光、紫色的光、黛色的光,气吞山河头舞角动地朝我们扑来……噢,我呼吸短促血液沸滚,感觉到好像在沙漠的远方正刮起飓风,飓风在掀波激浪,要吞噬树木、吞噬平原、吞噬我们后面的一切……

啊一这就是沙一漠一一吗一我忘乎所以,我大声喊叫。

啊这就是沙一一漠一吗声音渐渐微小,在沙海面前它没有回音没有反响,已经渗人每一个沙隙。

我知道你会激动,方舟温雅地笑广可在它们面前,你的声音再洪亮也微弱得很;你的身体再高大也像个矮子。

我激动得倏忽匍匐在地。人们说,人类,不,世界万物的生命都是由无数尘埃凝聚而成的,可人死后,无论他们的智慧警力气魄追求和滑腻的肌肤风情的眼睛以及无数的争斗与角逐无尽的恩恩怨怨与无数的爱爱恨恨,还是要归于地下,多少年后,这一切也都逃不脱化为沙漠与尘埃的归宿……谁说得清这沙漠曾附着过多少生命?谁又料得到,它还会包容多少后来者的生命?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我想哭。

两位女十仍在笑,笑得陶醉、笑得忘我、笑得几乎带点傻气。

我们翻过一道道沙梁。沙梁的后面起伏平缓,像一带带起伏的波浪柔柔地静静地引你前行,像置身于清晨潮汐逐浪的温婉的大海中。现在光线正好,你们赶快更衣拍照。方舟来了创作情绪。

两位女士一一脱掉蓝制服,换上色彩艳丽的蒙古袍。我只能为她们抱衣服、抱鞋子并且兴奋地提出选景、选角度的建议。

在沙漠平缓处或站或卧或单人或合影地拍过照片之后,她腼腆地要求说:

我想在那边,她手指形貌奇峻高耸的沙山拍几张行吗?

自然可以,只要您吩咐。方舟做出一副谦卑相。

她立刻羞红了脸,笑着:不敢。

口说不敢,她还是艰难地爬上那座高山的最险峻处。方舟要拍斜逆光,她就按要求把脸侧向半明半暗处。夕阳斜照里,她宽舒的额头、温婉的大眼睛、线条柔和又玲珑的鹅蛋形脸庞都罩上了一层典雅雍容的嫣红。她显得圣洁又宁馨,纯净又稳实,我陶醉了,我感觉我沉睡了好久的情在萌动,我绝望好久的心在复苏,几年前在我心里长出的那些荒寂在消退……

她应约来我的单身宿舍时,已是初冬时节。那晚,我把火炉烧得很旺,屋子里暖暖的。没什么好招待的,无非是从北京带的糖果,沏好的热茶。她不喜欢多喝茶,也就只能以谈话代替一切。说是谈话,绝大多数时间还是我说,但她听得认真听得虔诚,我也就谈兴更浓。我谈着我的家庭经历坎坷际遇……她偶尔笑笑、偶尔点头却并不提问。

对不起,我说得太多,听烦了吧?因得不到反应,我不知她想什么。

不,我听着呢。她似乎没料到我的发问。

说点你的事,你自己。

我不会说,她顿然羞红了脸,手足失措,真的。因为我刚毕业,没那么多经历。

那,她真像一朵娇嫩的花,令人爱怜尤限,可又怕一不小心就被伤害,你的家庭呢?

家庭?我不好说……她褪去了羞红,升上了黯淡。

那就别说了。我看出了她的为难,我后悔提这问题。

不。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家世,尽管她不愿抑或是要一吐为快。

……祖父是广东人,毕业于保定陆军学校。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曾与孙中山先生一起革命,任军队的总参谋长。陈炯明叛变时被俘,投进监狱,不几后的一天深夜,在他弟弟的帮助下越狱逃往越南,4年后始广州,从此弃政从商,在广州市开了一家营造厂,即现今的建筑公司父亲于20世纪40年代末赴美留学,在加州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后正逢祖国解放,于是1950年与同学约好归国参加祖国建设。初到北京时,政府意欲请他出任公安医院院长,可他矢志医学,又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不便接受,于是自己开了一家医院。因声名在外,又精通英语,医院所聘医护人员以西方人为主,当时在京的为数不多的外国人就都前往他的医院看病。这招来声誉,也招来灾祸,1952年镇反运动中,他被以里通外国罪投入监狱。那年她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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