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一穷达［2］，爱在民与国。
世局日岌岌，强邻恣逼迫［3］。
义士重执殳［4］，所惭老无力。
行行数千里，时虞道途塞。
意欲偕子往，脱落伤羽翼。
卅年文字交，失子又谁得［5］？
垂老感离别，时危意更恻。
注释：
［1］1938年作于西安。题下原有注，云：“寒杉学长将有西南之行，伤时惜别，诗以媵之。过日索书，小幅呵冻成此，聊以报命云尔。老曼李元鼎廿七年一月。”寒杉即张寒杉，已见前注。西南之行，谓张寒杉有成都之行。按：此诗原阙题，暂以首句二字为题。
［2］一穷达：犹言无论穷与达，皆不在意。穷达，指宦途的顺与不顺。
［3］强邻：指日寇。
［4］殳：兵器。
［5］失子：谓失去朋友。
遣兴［1］
昔去庭花艳倚檐，
今归两麦秀蔪蔪［2］。
参差几案堆图史，
琐细床头话米盐。
漫引壶觞终日酌，
不妨吏隐一身兼［3］。
隔河巨寇犹增援［4］，
天意应教聚族歼。
注释：
［1］诗或作于1938年夏。“七七事变”后，因西安城内受敌机轰炸不止，元鼎先生举家移居蒲城荆姚镇李家巷。老屋闲来无事，或赋诗，或与乡亲闲话。
［2］两麦：大麦、小麦。蔪蔪：植物吐穗、吐絮貌。“蔪”读jian。
［3］吏隐：指为官与隐居。
［4］“隔河”句：指日寇进占山西。
城上晚眺［1］
徙倚临风处，
夕阳云外斜。
放声叱耕犊，
几阵乱归鸦。
陇亩馀心愿，
兵戈阅鬓华。
终南一引领，
山气尚然佳［2］。
注释：
［1］与前篇为同时之作。
［2］陶渊明《饮酒》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诗用其意。
风夕不寐［1］
厉风吹日夜，
移塌卧当轩。
蝎走频生警，
蚊来但益烦［2］。
门扉掩不定，
木叶竞相喧。
推枕重燃烛，
陈编信手翻。
注释：
［1］与前篇同时之作。
［2］“蝎走”二句：杜甫《早秋苦热堆案相仍》诗：“每愁夜中自足蝎，况乃秋后转多蝇。”此化用其意。
对菊［1］
世我渐相隔，
栖迟不用幽。
买来数丛菊，
占得一庭秋。
人意甘同淡，
年华感益遒。
临风三嗅立，
聊以破牢愁［2］。
注释：
［1］与前篇为同时之作。
［2］“临风”二句：杜甫《秋雨叹三首》其一：“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句用其意。
自赠［1］
不索长安米，田园得暂居［2］。
中枢起幽滞，一念及樵渔［3］。
口舌知无补，声华叹久疏。
国家正多难，此去意何如？
注释：
［1］1938年夏作于蒲城荆姚。题下原注丢：“时被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将赴会武汉。”按：抗战爆发后，国共两党组成抗日统一战线，共产党及各民主党派主张成立国民参政会。第一届国民参政会1938年7月在武汉召开，会后国民党即迁都重庆。第二届参政会1939年10月底（或11月初）在重庆召开。元鼎先生为第一至第三届参政会参政员。其启程飞武汉，当在本年六七月间。
［2］“不索”二句：唐白居易在长安，以诗文谒顾况，况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此以长安代南京，谓其当年弃官归乡。
［3］“中枢”二句：谓民国政府决定邀请他参加会议。幽滞、樵渔：谓己之归农。接：元鼎先生参政员资格，虽由各省民意推举，当与位处“中枢”的于右任先生推荐有关。
开壁置窗［1］（二首）
其一
命匠破南壁，窗开三尺明。
简斋得似否［2］？千载有同情。
人世原如寄，神州正苦兵。
所希数奔走［3］，暇日拥书城。
其二
城缺补山色［4］，庭除散树阴。
闲来习静坐，兴到发高吟。
一室清何益？频年蓄此心。
也知行了我［5］，聊籍豁烦襟。
注释：
［1］或是1938年参加第一届参政会后退居蒲城荆姚故家时作。
［2］简斋：南宋诗人陈与义号简斋。陈与义《简斋集》有《开壁置窗》诗，云：“谁能久郁郁，持斧破南壁。窗开三尺明，空纳万里碧。”此以陈与义自喻。
［3］数奔走：指参加武汉参政会。
［4］“城缺”句：元马致远散曲《夜行船·秋思》有“青山正补墙头缺”之句，此用其意。
［5］行了我：行将了却一生。陈与义《登城楼》诗：“去年梦陈留，今年梦邓州。几梦即了我，一笑城西楼。”句用其意。
曝书［1］
五岁三移尔，
时危事亦勤。
未甘委灰烬，
尚拟置香芸［2］。
散帙尘频拂，
堆阶气欲焚［3］。
儿辈能助我，
挥汗各纷纷。
注释：
［1］与前篇同时之作。
［2］香芸：一种香草。旧时为防虫蠹，书中每置之。
［3］气欲焚：谓书籍堆积，心急如焚。
早秋感怀［1］
雨足川原禾黍滋，
鸣蝉鸣唱早秋时。
乡居风味瓜还枣，
老去生涯酒并诗。
蒿目万方正多难［2］。
抚躬前席更何辞？
巴山渝水苍茫里［3］，
行役于今计有期。
注释：
［1］1938年秋作于西安。题下原有注：“参政会开会有日。”此指第二届参政会，1939年10月底（或11月初）在陪都重庆召开。
［2］蒿目：极目远望。《庄子·骈拇》：“今世之人，蒿目而忧世之患。”又杜甫《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诗用其意。
［3］时国民党以重庆为陪都。
拨闷［1］
岌岌时多难，
匆匆岁又阑［2］。
道途行处涩，
日月睡相宽。
对雪慵心赏，
逢梅望眼观。
交游不遐弃［3］，
数数问平安［4］。
注释：
［1］与前篇同时之作。
［2］岁阑：岁暮、岁晚。
［3］不遐弃：不因偏僻而疏远。
［4］数数：频频、屡屡。“数”读shuo。
阿恂毕业英国爱丁堡大学喜而有作［1］（二首）
其一
频年望汝学成久。
万里书来疑是非。
未似尔翁婴世网［2］，
宝山应许不空归［3］。
其二
时难纷纭了未纾，
汝身倏已壮年馀。
人中我自陆沈惯［4］，
合向书丛伴蠹鱼。
注释：
［1］阿恂：元鼎先生长子李伯恂。伯恂先生建国后任教于西北大学。
［2］婴世网：谓其纠结于世情。是自谦之词。
［3］“宝山”句：谓李伯恂当学有所成。
［4］陆沈：沉沦。指其弃官归农。沈同“沉”。
题张东白山水十幅［1］（二首）
其一
平生画法称能事，掇拾残馀作画师［2］。
人代茫茫化异物［3］，徒留粉墨耐寻思。
其二
空山水落寂无人［4］，托意含毫见性真。
太息兵戈满尘境，点笔谁为着此身？
注释：
［1］张东白（1859—1923）：蒲城人，名维寅，东白其字，号二’知园主人。清光绪二十年中举，次年参加康有为公车上书，后任汉中府教官。光绪二十九年受聘为省第一师范教员，为早期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后居家，日以琴棋书画为伴。后经营含亲书局。精于书画音乐，书法长于行草，有“蒲城第一风流人才”之称。
［2］“平生”二句：意谓张东白先生学问精湛，绘画仅其末技而已。
［3］人代：人世。
［4］王维《山居秋暝》有“空山新雨后”句，又《辛夷坞》有“涧户寂无人”句，此用其意形容张之画。
给友人书赋诗代简［1］
还乡节物几回换，
传语移书频见招［2］。
岂有闲情恋林薮［3］？
偶因僻处狎苏樵［4］。
蛰居吟咏时为辍，
蔬食肌肤形见消。
借问长安诸故旧，
别来好事与谁饶［5］？
注释：
［1］1938年或1939年作于荆姚故居。友人不知谓谁。
［2］“传语”句：大约西安友人频频见招元鼎先生回省，故有此语。
［3］林薮：犹林泉，指其归农。
［4］苏樵：砍柴人。此指农人。
［5］饶：争执、论辩。饶通“饶”。
送女离乡［1］
虫语何声及［2］？
离情倍觉生。
相依曾几日，
别我复西行。
注释：
［1］此诗为苏惠兰先生所提供，题为后人所加。送女：送女儿贯珠、玄珠、了珠往西安读书。其时三姐妹均读书于西农附高。
［2］虫语：喻女儿读书声。宋杨万里《读书岩》诗：“试听秋虫语，如闻夜诵音。”
厅前海棠紫荆盛开有感（二首）［1］
其一
昔岁人归花正发，
今年花发待人归。
可怜节物如相假，
不谓山河日益非。
其二
身老自甘居畎亩，
时危何忌恋芳菲。
令先文采吾宁敢［2］？
烂漫无心拟释讥［3］。
注释：
［1］约与前篇作于同时。
［2］“令先”句：意似谓不敢以文采优长居人之先。是自谦之词。
［3］释讥：解释、化解友人之讥。
步韵和李君同初赠诗［1］（二首）
其一
越阡度陌两相依［2］，
双鬓皤然老大时。
积坐空言饶有味［3］，
吾家旧事可无诗［4］？
乱离情感关山月［5］，
杜牧神伤圣女祠［6］。
且喜尧山一故友［7］，
嶙峋高卧傲霜枝。
其二
故园一去念怀久，
惠我联章清且温。
不信诗书遂墙壁［8］，
每思风雨共晨昏。
白衣苍狗观时变［9］，
秋菊春兰歌礼魂［10］。
但祝抗日早胜利，
愿植通德树君［11］。
注释：
［1］1939年作于蒲城，为元鼎先生和李采白赠诗之作（李采白赠诗附后）。李采白字同初，蒲城人，生平事迹参见后《挽李采白先生》诗注。步韵：诗法名，即次韵，指和诗时，用原字原韵，且先后次序与原诗相同。
［2］“越阡”句：曹操《短歌行》怀念昔日友人，有句云：“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句用其意。
［3］积坐：久坐。
［4］“吾家”句：杜甫《宗武生日》诗：“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李采白赠元鼎先生诗有“仙李”字样，以诗仙李白拟李元鼎，故此处称“吾家旧事”。
［5］“乱离”句：杜甫《洗兵马》诗：“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句用其意。
［6］圣女祠：清冯浩《玉溪生诗笺注》：“秦冈山……山高入云，悬崖之侧，列壁之上，有神像若图指，状妇人之容，其形上赤下白，世名之日圣女祠。至于福应愆违，方俗是祈。”据《水经注》《元和郡县志》推知，圣女祠约在今陕西宝鸡与凤县之间。按：今存杜牧诗中无《圣女祠》诗。李商隐集中有两首《圣女祠》同题诗，又有《重过圣女祠》一首。杜牧、李商隐齐名，当属误记。李商隐其《重过圣女祠》有云：“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所谓“神伤”者，似指此。
［7］尧山：在蒲城。此以“尧山”代蒲城。
［8］“不信”句：意谓读书人自有嶙峋傲骨，不必依赖于权势者。墙壁：喻指有权势者。
［9］白衣苍狗：喻时世变化无常。杜甫《可叹》诗：“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若苍狗。”
［10］“秋菊”句：屈原《九歌·礼魂》有“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句用其意，谓两人当于春秋佳节诗歌往来不绝。礼魂原是《九歌》中送神之曲，此处因迁就步原赠诗之韵，以“礼魂”代指诗歌。
［11］通德：即通德门。东汉时为表彰郑玄之德，在其故里树门，“广开门衢，令容高车”（《后汉书·郑玄传》），号为“通德门”。据1940年《蒲城县志》，李采白不但“博学好古，老而弥笃，论学无汉宋门户之分”，且“孝于父母，友于兄弟，笃于师友，情谊天伦之间，毫无遗憾”，故以郑玄拟之。
附：赠李元鼎子逸并序 李采白
子逸部长少受知于同里张拜云孝廉，长问学于道尹毛俊臣先生。三十七而专事吟咏，褒然成集。与余沾接廿年，相见不能无诗。
风流张绪话依依，犹记当年说项时。
强壮渐临真有志，几人余事好吟诗？
千秋继美高常侍，五体卑躬杜老祠。
且喜先巢各尚在，栖迟无复觅南枝。
骚人赋性多孤冷，骥子宁亲识清温。
仙李移家刚白首，神州清梦又黄昏。
休嗟蹙蹙民无用，但祝韶韶兵有魂。
赊愿更盼田父饮，暮年游兴遍青门。
忆城南［1］
近得城南讯，
繁花旦夕开。
老犹春与竞，
闲可物无猜。
鸟语嘤相和。
山容笑欲来。
何当命俦侣，
载酒此徘徊？
注释：
［1］与前篇同时之作。“城南”当指西安城南。
吊韦超并序［1］
滑翔专家韦超，坠杭之前一日，题照拟赠予。死后其友人李大经、周善寄照来，并述其事，感而赋此。
韦超死前夕，题照告俦侣。
吾以贻髯翁［2］，作书或吾许。
近得瞻英姿，更悉平生语。
鞠躬诸葛亮，报国岳鹏举［3］。
死为全人类，岂日不得所？
愿化千万身，中华好儿女。
注释：
［1］1939年作。韦超（？—1939）：中国最早的滑翔家，抗战时期自越南河内接得滑翔机，经广西、贵州运至成都。其坠机事件，不得其详。
［2］髯翁：指于右任。
［3］岳鹏举：即抗金名将岳飞。
寒杉成都书至诗以答之［1］
迢递音书蜀道传，别来心事两依然。
永兴臂痛得无愈［2］？严子帘开能几钱［3］？
北返尚容家尽徙，南游每愧席虚前［4］。
不知他日经行路，许我西川一驻鞭［5］？
注释：
［1］1939年作于西安。张寒杉赴成都事，已见前。
［2］臂痛：用曾子孝母典。《论衡·感虚》：“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辄痛。”句谓寒杉之母思念寒杉。
［3］严子：当指汉严君平。《汉书》载：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每目数人，得百钱足以自养，即下帘闭肆，授《老子》。此以拟寒杉在成都状况。
［4］“南游”句：是年秋，元鼎先生有赴重庆参加国民参政会之行。席虚前：即虚前席，请教之意。汉文帝时，贾谊自长沙奉调回长安，文帝于宣室垂询，不觉虚前席。典出于此。
［5］“不知”二句：期盼其西南之行能与寒杉相见。
赴重庆开会［1］
巴蜀三千里，
飞行顷刻间［2］。
真成缩地术，
何以济时艰？
注释：
［1］1939年秋间作于西安。题下原注：“参政会。”按：此次参政会为第二届，在重庆召开。
［2］巴蜀二句：指乘飞机。
自省垣归荆姚省妻子时将赴重庆国民参政会［］
旬月重行役［2］，
归来且问家。
长风送急渡，
骤雨滞轻车。
远树如相引，
层云故欲遮。
路难惜马力，
天外夕阳斜。
注释：
［1］作时应在1940年2月初赴重庆参政会之前。参见下篇。
［2］“旬月”句：元鼎先生元月份参加华北视察团视察华北抗日后方，自此再赴重庆参政会，故云。重行役，再次长途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