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得很顺利。午饭后,喜亮怀里揣着承包合同随张荣明来到了乡司法所。司法所李所长听喜亮把情况一说,当场就表态这事一下要处理好,让喜亮和张荣明放心。临出门时李所长握住张荣明的手说,大记者大驾光临,我敢不认真处理?我明天就去井底村找王生友,你们放心好了。走出司法所大门,喜亮将信将疑地说,张记者,这人我认识,吃泡,胃口大得很,咱们这空手套白狼,恐怕不行吧!张荣明笑了,喜亮大哥,你放心好了。走,咱们再找镇上的龚书记说说去,取得他的支持事情就更好办多了。喜亮说,张记者,你还是自个儿进去吧!我最不愿意见他们这些当官的,他们表面上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可一动起真格的来就完全不是那回子事了。张荣明说,喜亮大哥,这事你必须得出头,关键还得靠你自个儿,我只不过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喜亮只得说好吧,我听你的。俩人进了乡政府二楼,书记室的门关着,喜亮说,巴成不在。张荣明说,敲敲门再说。敲了几下,门开了,龚书记走了出来。这不是小张记者吗?来时咋没来个电话?龚书记一愣,旋即笑着握住了张荣明的手。张荣明也笑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是专门求你龚书记来了。龚书记给张荣明和喜亮一人倒了一杯茶,啥事?你只管说,我照办就是。张荣明说,你们乡里井底村村的村长王生友代表村上单方面撕毁了村民马喜亮与村上前年签的为期十五年的果树承包合同,转包给同村的毛老三。马喜亮不服,与之辩理,王生友还扬言说愿意哪儿告就哪儿告去,马喜亮没法子,想到了我。龚书记,你看这事咋办?龚书记惊疑地问,有这事?张荣明说,不信,你问问马喜亮本人。喜亮大哥,把这事跟龚书记好好说一遍。听完了喜亮的述说,龚书记眉头紧锁,这个王生友,也是个党员干部,咋就这么糊涂,连最基本的法律常识都不懂!张记者,你找司法李所长没有?张荣明这才说,我刚从他那里来,他说明天专程处理这件事。我和他不算太熟,恐怕将这事耽搁了。小张记者,真有你的,龚书记说,你放心,我们明天准到井底村。不过,办完了这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啥事?你就说吧龚书记。张荣明说。龚书记说,我们乡正大张旗鼓地招商引资,目前,已经有两家外国公司有愿意在我们这里投资的意向,其中的一家是台北的荣氏集团,看中了桃花山上的矿泉资源,准备建一个大型的泉水厂,下月荣氏集团的董事专程来考察,我想请你到时给我们乡宣传一下。张荣明说,这事是整个井底村乡五万老百姓的好事呀!龚书记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回到家里,喜亮一进门就喊:成了,成了,人家张记者是有本事,到那三下五除二,所长书记连悖回都没打。
人家是省里的记者,见官大三级哩!俊昶能下地走动了,病一下子好了。
大叔,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还不是喜亮大哥站到了理上。张荣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二天,龚书记和李所长带着公证处的小王坐“桑塔那”来了,龚书记当场把王生友训了一顿,李所长责令王生友当面向喜亮道款后,又按照原来的承包规定,将合同又重新公证了一遍,对王生友说,生友,这回公证了,可不要再胡来了,不然,下次来的可不是我们司法了。王生友额上沁出了细汗,谁让咱是法盲来的呢!
晚上,玉梅和张荣明唠了很久。
玉梅,你们这儿人真好。张荣明说。
那你以后就多来呗!玉梅说。
少来不了。张荣明说,我们家回城十多年了,不知怎的,我到了你们家,就好像又回到了原先的老家。
乡下人不会说啥,就是个实在。玉梅说。
我听姚主任说你要开个缝纫班?张荣明问。
有这个想法。玉梅说,不知能不能成。
只要想干,就一定能成。张荣明眼睛亮亮地望着玉梅,看得出来,你是个颇有心劲的人。
玉梅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张荣明第二天就回去了,玉梅骑着自行车把他送到车站,临上车时玉梅问,张记者,你还啥时候来?
张荣明想了想说,等你开缝纫班的时候。
张荣明上车走了后,玉梅越发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在好眼前晃动的,就是张荣明那双明亮的眼睛和自信的微笑。
十二
喜明来龙泉庄的第二个月,龚正的特种动物养殖场从浙江引进了五条“圣伯纳”犬。喜明望着这些体壮肥,性情温顺的“圣伯纳”犬,问龚正,老板,这狗引进时多少钱一只?
每只一万元左右。龚正说,这东西是好玩意,是我们国家亲近从瑞士引进的,产肉率高,生长快,成年商品犬重80—100公斤,适宜群养,耐粗饲,是值得推广的肉狗养殖优良品种。
比他妈的大姑娘还金贵,周栋说,我们村老王大彪子从广西买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才花了不过五千块。
这些家伙,都是爷,都是财神爷,一只种狗售价就在一万元左右,一只母狗一年就产仔四到五只,咱们掐着指头算算,将来咱们光卖生仔,每只售价五千,这一年下来,得挣多少钱?龚正说。
四公一母,每只母狗一年五只仔,这四只就是二十只,每只五千,就整整十万元哪!一只狗就是一锭金元宝。喜明说。
是呀!这些东西乍算起来的确是金元宝,可能不能成为金元宝,就全靠你们两位了。龚正说。
没问题,老板。周栋说。
别看这是些动物,可是娇气着呢!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要不这玩意咋就这么值钱呢?龚正说。
和这几只种狗一事进场子里来的还有一位面貌清秀、年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姑娘,站在他们旁边没言语。龚正介绍说,这是我姐姐婉玲,这次就是专门来指导你们的工作,她是省畜牧兽医学校毕业的,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婉玲看了看喜亮和周栋,仍然没有言语,只是冲他们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龚正走后,喜明就想,要是我能拥有个养殖场,哪怕就这几只“圣伯纳”良种狗也好,井底村的人们就不会小看我马喜明了。看来,我必须得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不然,我就永远不回井底村。
出乎周栋和喜明意料的是,龚正的姐姐婉玲居然是个性情孤僻漂亮姑娘。白皙如玉的脸上终日阴沉沉的,好像笼罩着一层冷霜。除了指导喜明和周栋怎样喂养观察动物们,怎样给动物们预防疾病以外,平日里几乎不和喜明和周栋他们多说一句。
每天晚上谈论婉玲说诨话几乎成了喜明和周栋俩人的重要内容。喜明说出门在外,不说不笑不热闹。周栋也说是呀,出外打工的苦,只有靠晚上寻点乐子才能找发这漫漫长夜,要不,还不孤零零想家?这天晚上,两人照例又说笑起来。
喜明,你知道《四大嫩》和《四大缺德》不?周栋吐出口烟,咧着嘴看着喜明。
喜明摇了摇头。
不知道?今儿哥哥我叫你过过耳瘾。周栋笑了笑,然后轻声唱了起来:台下韮,莲花藕;大姑娘的“个个”,小孩手。
周哥,真有你的。喜明递给周栋一根烟,那《四大缺德》呢?
你小子,周栋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清了清嗓子,接着唱道:砸寡妇门,平绝户坟;吃月孩奶,偷儿媳妇尿盆。
周哥,你这套都是跟谁学的?喜明歪着脑袋看着周栋笑。
说起这事儿就长了。我也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常跟随生产队的马车去外头“拉角”,赶车的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叔,说话风趣的很,比现在电视上的赵本山还赵本山,屯里人都叫他“三嘎”。周栋说,晚上住在客店里,爷俩个儿闲着没事,就东聊西扯,山南海北无所不谈。我就是跟他学的。我知道的哪儿是哪儿,人家说唱起来就是一串串的。
周哥,这人现在还在吗?喜亮问。
死了,周栋叹了口气,都说好人不长寿,这话一点不假。“三嘎”表叔有一回半夜“拉角”回来,走到家院子里见屋里还亮着灯,屋里面传出老婆和一个男人的调笑狎昵声,撞开门一看,男人正是生产队的队长高二,“三嘎”表叔当时就气血攻心,差一点昏死过去,半年后,就死了。
咱们别说这个了,闹心!喜明想了想说:我说周哥,你出门这么长时间,就不想嫂子和孩子?我看你这几天晚上抓心挠肝的样子,是不是又想和嫂子之间的好事了?
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儿还有精神头成天想着那事儿。巴成是你小子想媳妇了吧?周栋说。
周哥净拿兄弟取笑,兄弟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呢!喜明说。
我看婉玲好像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哩!周栋说。
周哥,你可千万别胡说,人家婉玲是城里人长得漂亮不说,人家还是有工作的大学生哩!还能看得上咱这个土包子呀!喜明脸倏地红到了颈根,再说,她整日板着脸,见谁都爱理不理的,像个冰人。咱那,能不脱鞋底自个儿照照?
喜明,这千里的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在男人和女人没生下来的时候,早就把他们的双脚用红丝线拴在一起了。我看婉玲是对你有那么点意思,要不她干嘛花了上百元钱给你买了套西服?咱俩都是给人家打工的,他为啥就没给我?嘁—
人家大概是见我穿的寒酸有损于他们场子的形吧!喜明说。
喜明,你不是在说梦话吧!你穿得啥样关人家场子的屁事,你和我一样,是个找工的。大哥我混了这么多年,这女人也没少交,女人的心事全在她的眼神里,你看她瞧你的那眼神,含着情哩!周栋翻了个身,找了个哈欠,行了,睡吧!或许是我看走了眼,这年头的事让人难以琢磨。
周栋不一会便发出了鼾声,可喜明却睡意全无,他又回想起前天和婉玲去城里的一家兽药公司取药的事。出乎喜明意料的是,当他们俩下了公共汽车,婉玲没有去兽药公司取药,而是领着他进了一家服装商场,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婉玲居然掏自个儿的钱给他买了套西服,一件“才子”衬衫,一双皮鞋,一条天蓝色领带。你这是干啥?喜明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不觉得你穿着太寒酸了吗?从我看见你那天起,你就是这身衣服,我给你买的这身衣服,实在出于为了本场的形象考虑,请你不要多心,以后,万一 我有事出门了,你也可以来兽药公司为场里办事。去洗手间里换上它。婉玲说,完全是一付命令式的口吻,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喜明换了个人儿似的从洗手间出来后,婉玲走到他跟前笑着说,这还差不多,像个男子汉。喜明却站在那儿望着婉玲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看啥?婉玲问。没看啥,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喜明说。笑有啥可笑的?婉玲又问。你的笑很美,真的。喜明有些笨拙地说。走吧!时间不多了,再不去兽药公司取药,恐怕就赶不上车了。婉玲说。喜明蓦地发觉婉玲的脸有些微红,眼睛里闪着一种动人的光彩。回来的路上,婉玲跟他谈了一路。诸如你家都啥人、你父母都多大年纪了、你们那山多吗、你成家了吗等等,问得喜明都不敢抬头正视她的眼睛,她问一句他答一句。看着他似乎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她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也红着脸憨笑着。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城里回来后,她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就是和他在一起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婉玲,还真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喜明想。
十三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盛夏。
喜明,你的电话。婉玲在楼上喊。
喜明正在和周栋给动物们喷来苏水,周栋耳尖,喜明,婉玲喊你那,你的电话。
来了,来了。喜明答应着跑上楼去。
喜明,你的电话。婉玲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出去了。
喜明拿起了送话器,喂,我是喜明。
送话器里传来了喜亮急促的声音,喜明吗?我是你哥。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着急上火呀!
哥,啥事?喜明焦急地问。
咱爸病了,昨晚上送进了县医院,兴亏抢救的及时,不然的话就不赶趟了。喜亮说,医生说是脑出血。咱妈问你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
这样吧,我和老板请个假,尽量往回赶;再说,我的合同也快到期了,看看能不能结账回来。爸治病不正需要钱吗? 喜明说。
撂下电话,喜明就来找龚正商量回家结账的事,恰巧龚正外出,当他心事重重从龚正的房门口回转身来的时候,正遇见婉玲站在他身后。婉玲好像刚刚换了件粉红色沙质连衣裙,显得窈窕健美,清秀可人。
老板哪儿去了?喜明问。
今早上去了白草滩李镇长家了,怎么,有事?婉玲看着喜明,啥事,跟我说好了。
喜明就将家里来电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婉玲,然后问,婉玲,反正我的合同也快到期了,我想跟老板说说,看看能不能结账,我们家的情况我知道,我爸这回得病,他们不知又拉了多少饥荒呢!
你不是说等回家的时候从这引进几只良种犬,也办个良种犬类繁育场吗?婉玲说。
我现在哪儿还有那个能力呀!人算不如天算。喜明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这事我马上给龚正打电话联系一下,让他以每条二千块的价钱卖给你二母一公“圣伯纳”犬,就算你这一年来的工钱,你看咋样?婉玲说。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想都没想过的,可我回家给我爸咋治病?喜明忧郁起来。
我这有钱,你可以拿去用。婉玲说。
这怎么可以?婉玲!喜明说有些激动。
到时候多还我点利息不就行了?婉玲望着喜明一笑,好了,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跟龚正联系。说着挂通了龚正的手机。
龚正同意了婉玲的意见,并答应再白送他一只“花旦”良种犬,喜明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激动地说,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龚正就赶了回来,亲自挑了三只“圣伯纳”和一只“花旦”,又亲自租车将犬装上车,握住喜明的手说:喜明哥,你不是平庸的人,你一定能将场子办红火,祝你成功!喜明感动得都不知说啥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握住龚正的手不放。
喜明上了车,却发现婉玲在车里坐着呢!没等喜明说话,婉玲说,怎么,不欢迎?你不是说你们家乡风景好吗?这回,我可要看个够。
喜明是曾答应过婉玲有机会去他们那里看看,可没有想到婉玲会在这时候想去,只觉得血液快速涌向了头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司机说,师傅,开车!
汽车拉着喜明和婉玲,还有那些良种犬,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龙泉庄山下的公路尽头……
尾声
三年后,喜明的特种动物养殖场规模由小到大,在井底村镇乃至整个白沙县都大有名气,喜明也成为经营有方的企业家,婉玲也嫁给了喜明。新婚之夜喜明问婉玲为啥嫁给了一个乡下来的打工仔的时候,婉玲羞涩地说,我是城里人不假,可我更喜欢你的憨厚正直,当初我心情一直不好,就是因为我第一个男朋友他欺骗了我的感情。自打和你接触后,这个男人在我心目中的虚伪形象才渐渐被你所代替,因而,我就暗暗喜欢上了你。喜明颇为得意的说,没想到你的眼力不错呀!
喜亮和兰花的果园这几年也是年年盈利,兰花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俩口子今春又种了三百棵沙枣树,二百棵山楂树,兰花她爸佟为国早就将闺女和外孙接过去住,逢人便说,这孩子长得特像他爸,说不准将来也像他老叔一样,考个大学啥的有出整。
玉梅的裁剪班也在县城里开了好多期了,学员来自省内各个县市,玉梅的裁剪班被县里和市里评为先进的社会办学单位,省城的张荣明还专门为她采写了一篇通讯呢!
早已下了台的前任村长王生友二儿子王永民的媳妇冯娟娟跑了,王生友正托人去西村冯满庭家说合呢!听说人家娟娟咬得挺死,非要跟王永民离了不可,弄得王永民整日趴在炕上嚎。王生友指着儿子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个娘儿们都降服不了,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恰巧这天,喜明家的二层小楼竣工。俊昶望着这装饰豪华精美的小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对前来贺喜的镇里龚书记说,穷不扎根,富不长苗,没想到我马俊昶还能住上楼房,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这时节,黑鱼河两岸的桃花一片火红,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