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基石站起来问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姑娘答:“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过你吗?”
李基石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然后一捂嘴,把笑声截住,说:“你以后还是少喝些酒,省得老向女孩子推销自己。”
李基石也笑了,说:“你可以穿我的时装,但以后不许管我的私事。”
小姑娘说:“那没准,我这人心肠特好。”
李基石说:“在我这干可以,不过需要介绍一下你自己,我不收来路不明的。”
小姑娘说:“那简单,本人姓李,名青,你以后管我叫小青就行。家在西风镇,离这百里,高中毕业,你还想问问我的隐私吗?”李青笑着甩了甩披肩的秀发。
李基石虽然已经三十岁,但很了解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那么开放,富有激情,适应各种环境,什么险都敢探,什么福都敢去享。李基石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女人最锐利的武器就是年轻。
星河灿烂,万家灯火。李基石躺在折叠床上,眼睛盯着屋顶的荧光灯。李基石下海已经十多年,原来他在化工局工作,就要熬上科调了,化工局却并到医药局。新局长上任后开了几次会准备精简机构,分流人员。李基石感觉自己的前途无亮光,一狠心,便辞了职。当然,走这步险棋的主要原因是他需要钱,他每月要给儿子抚养费,他还没有房子,他终究还要娶个女人,这些都需要钱。三十岁的男人没有钱,那以后的日子将怎么样过?李基石开始是摆水果摊,满街与工商管理人员打游击,以便少上些税。去年才租下了这间屋子卖服装。这几年受的苦遭的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躺在床上,李基石都能感到膝盖里的酸疼,这都是冬天在外边摆摊时留下的。
李基石想起了儿子。儿子圆圆的脸,眼睛不大,但笑起来眼角往下弯的,很好看。他已经有半年没看到儿子。世上有很多关系是莫名其妙的。法律把儿子判给了母亲,儿子管她的丈夫叫爸,那我是儿子的什么?那个女人与自己的在一个被窝滚了几年,而现在再到一起就要偷偷摸摸,那是什么,是情人,没听说哪个男人找前妻做情人。而感觉更是一个奇怪的兽,同是一个女人,角色的变化带来的感觉就随之发生了变化。李基石胡思乱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什么,就从枕头底下找出一本杂志。不用说,都是书摊上那种乱七八糟的、过时的政治内幕、凶杀案例、桃色新闻。李基石翻着,有一篇写的是日本兴起无性婚姻,男女结合的纽带完成依赖纯粹的感情。李基石暗自发笑,男女有无感情的性,哪有无性的感情。便把杂志撇到脚下。李基石眼前出现前妻的脸。前妻跟他过了五年,过的都是穷日子,日子穷就爱吵架,越吵架感情越淡,最后闹到分居、离婚,房子和小孩便都归了前妻,自己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李基石当时高兴得要命,总算逃出了苦海。但没有女人的男人并不轻松,失去了女人,他才理解了为啥疯女人也有男人去要。
李基石眼前又出现了李青,薄薄的略长的嘴唇,长着自然青晕的大眼睛,无拘无束的动作。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活活泼的女孩,几次梦中都梦见她挎着自己的胳膊在林中散步,在舞池跳舞。他几次发现,李青有时也愣愣地凝视自己,说话时,也站在一种平等的角度,语气中又仿佛含着一种母爱的味道。
星期四的下午,店里出了点事。店里有十几套西服,压了一个月也没卖出一件,李青挺着急,就动了心眼,把标签由原来的260改成760,现在的人消费观念是买贵不买贱,你越降价越没人买,宁可上当受骗也不丢面子。可没等李青高兴完,便惹出了事端。一对夫妻前几天来看过这套衣服,今天来买,见价变了,便质问李青,李青不认帐,说一直就是这价。两个人就吵起来,引一群人围观。正好李基石赶到了,说小姑娘刚来。把标签弄混了,并向女人赔礼道歉,200元卖给了女人一套,才把事情平息了。人散了,李基石冷下脸,冲李青说:“我看你还是另谋个职业八吧,这儿不适合你。李青眼圈就红了,低声说,不都为了你,多卖钱又不揣我兜里。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李基石就见不得女人这样哭,便叹口气,说:“钱要赚,信誉也要讲,有信誉才有大钱,你懂吗?”走上前拍了拍李青的肩膀:“这次我领情,好了吧。”李青擦了泪,破涕为笑。
李基石说:“把店关了,去帮我买些东西。”
李青问:“干什么?”
李基石说:“我租了房子,两室的。”
李青盯着李基石的眼睛:“真的?”
李青几次劝李基石租房,说老住这店里身体会弄垮的,没想到李基石真的听了劝,便很惊喜。
李基石说:“这城市许多人没房子住,也有很多房子没人住,我现在有这钱了,总不能让它们都闲着吧。”
李青说:“你早该想得开,家的概念是什么,用你的观念应该是孩子、老婆加房子。告诉你,我也想搬进去,我不租那狗窝了。”
李基石说:“那可不行。”
李青咯咯笑了:“不两间吗,又不住你的床,怕什么。”
李基石认真说:“不行,你跟我住,我怎么和别人说清楚。”
李青说:“你不让我住,出了事可找你。”
李基石不解地问:“出事?出什么事?”
李青说:“我正想换地方住呢,那个房东男人老往我屋偷看,吓的我晚上都睡不好觉。跟君子住一床也比跟小人隔着墙安全,你懂吗?你不要怕,房费平摊,不会占你的。”
李基石笑了:“那走吧。”
这是双阳两居室,站在六楼阳台,李青凝视着远处的楼群,整个城市就象孩子的积木,杂乱而惊险。俯视楼下,人群匆忙,车群狂奔,物欲横流。李基石在屋里喊:“喂,别看了,看晕了头,走,咱们吃饭去。”
“你请客?”李青蹦跳着来到李基石的卧室。
“当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邻居了,人不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嘛。”
两个人来到一个月前相识的那个酒家。喝着酒,李青突然问:
“你有儿子?”
“有,但不属于我。”
“你不想再结婚吗?”
李基石把眼光从酒杯上移开,直视着李青。笑说:
“谁知道还能不能有第三个女人肯跳陷阱,我正伪装着呢。”
李青端起酒杯,和李基石碰了一下,说:
“我发现你挺走运。”
吃过饭,两个人在街上缓缓地走着。李青感到秋风挺凉,便靠近李基石。
回到住处,李青红着脸,对李基石说:
“进我的屋,别忘了敲门。”
“想进我的屋,别忘了先申请。”
9点钟,李基石下了地,轻轻打开门,走出去。他要去这个城市的另一座楼,他是男人,他无法拒绝这秋夜的诱惑。
物质的墙壁,把人情隔的越来越淡,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忙碌,都在关心着自己,无暇去关注别人。上楼下楼,擦肩而过,没有招呼,甚至没有颌首示意,象一群冷漠的城市植物。这样也好,使得李基石和李青能安安静静地同租这个屋子。每个晚上,两个人都在自己的屋子做自己的事情,看书看报,听音乐哼流行歌曲,想哭想怒,互不干涉。有时李基石无事干,就敲李青的门,两个人唠唠书上的事,生意上的事。有时李青看书看累了,就李基石的门,唠唠小镇上的故事。
这天,李青问李基石,你晚上总干什么去,一走一宿。
李基石避开李青的眼神,说:“我告诉过你,不要管我的私事。”
李青说:“你一走,我就害怕,整夜不敢闭灯,你知道吗?”
李基石说:“那你就搬出去住。”
李青说:“我不,你有责任保护我。”
李基石不再作声,默默抽烟。
李青便生气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嘤嘤哭。
李基石觉得自己是冷了点,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边也不容易,想过去安慰安慰,推门,推不开。李青抽泣着说:“你别理我,你想去你就去吧,你和她复婚好了。”
李青真就下了楼。
早晨起床,李基石给女人留下一摞钱,又写了张纸条:
我们的协议到此为止,愿你找到一个富有的男人。李基石。
李基石走出灰楼,感到浑身很轻松。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城市上空飘着薄雾。来到服装店,店门关着。李基石暗笑,这丫头,脾气还不小。
回到住处,开了门,无一点动静。李青住的屋子门敞着,床上干干净净,上有一张纸条:
谢谢你。你说的对,我是不适合在这里,再见。小青。
李基石坐到床上,苦笑笑,租赁感情,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