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云鹤一步迈出队列,憨蛋跟另一名保安队队员冲了过去,一阵忙活,将他捆绑了起来。
齐队长这才问道:“金云鹤,知道为什么绑你吗?”
金云鹤迟疑了片刻,答道:“知道。破坏了抢劫‘易家粮行’的行动。”
齐队长朝他点点头:“还算条汉子,敢讲实话。”
他又说道:“老子杀贫济富,你金云鹤为何起歪心?”
金云鹤眨动着眼睛,辩解道:“队长,弟兄们,杀富济贫,梁山上的那一套,一直被说书人当成了英雄壮举,可是咱也得想想啊,那些富裕大户,有多少不是靠着勤劳和节俭起家的呀!这一带我虽然不熟,但是,对‘易家粮行’我还是久闻大名的,人家易家老掌柜可是个大善人啊,咱们不论青红皂白,碰见大户就打劫,这是英雄干的事吗?这是在破坏国家法治,破坏社会纲常啊!”
齐队长瞪着他,说道:“嘴巴子还挺厉害的吆。金云鹤,咱俩虽然结识时间不长,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人物。办事有分寸,说话也利索,给你美人计,你他妈的也知道将计就计。可是呢,今天这事不成,你坏了弟兄们的大事啊。弟兄们,你们说,坏了大事的,咋办?”
“吊死他!”憨蛋带头喊道。
“吊死他!”其他人也随和道。
齐队长走近金云鹤,说:“没办法。只能听弟兄们的了。”
他又很仗义地拍了拍金云鹤的膀子,说道:“你有你的《论语》,我有我的《周易》。老子虽然曾经落草为寇,但也读过青岛的洋学堂。你说我愿意去抢‘易家粮行’吗?王八蛋才愿意呢!不抢弟兄们吃啥?按照国民政府的粮食条例,一是征实,二是采购,三是抢购。征实,这里是拉锯区,谁听你的?采购,手里的大票一天跌三个滚,谁要你的?抢购,对,敌占区允许抢购,可咱敢去抢吗?就这么点人马,得罪了共产党,灭了你,谁给你收尸?咋办?老子只有抢大户!”
“老弟,你就委屈点吧!”说完,他给了憨蛋一个眼色。
在全体保安队员关注下,金云鹤被带到了一颗老槐树下,一根绳子头儿嗖地甩过了粗壮的树丫,又唰地拉紧了。
一个绳套就挂在金云鹤的脖子上。
临死,金云鹤仰首哈哈大笑起来:“行了,我这一生没做亏心事,也品尝了两个女人的滋味,值了!”
伴随着齐队长的手势,绳索越拉越紧了,眼看金云鹤的双脚就要离地时,忽听“啪”地一声枪响,绳索空中一断两截了。
依然穿着军便服的汪教官收起短枪,从队伍一侧走了出来。他先向齐大队长招了招手,然后转过身来,望着整齐排列的保安队员说道:“弟兄们,我们相处已经三四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大家只知道我是汪教官,恐怕还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职务,我是青岛警备区司令部的中校参谋。”他又转过了身去,望着齐大队长:“齐大队长,我来,是奉命传授特战本领的,不是来跟你抢权争利的。既然我已经透露了自己的职务,你是不是也给我一个面子,放这位金老弟一马呀?”
震惊之余,齐大队长冲着汪教官尴尬地笑了:“您,您都这样了,还,还能让我说什么呢。”
9、潜伏使命
金云鹤重返青岛“大茂粮行”,吴掌柜觉得他是个经营人才,就给了他一个前柜大伙计的职位,主管粮食外卖。
在青岛安顿下来后,金云鹤曾想方设法打听老家和长岛的情况。可是,老家一带,国共两军依然混战,打听不到准信儿,而长岛呢,国军正在围攻那里,更是探不到什么消息,没法子,金云鹤也只好自己在青岛找乐子,以排遣心中的郁闷。
得了空儿,他会上中山路的“劈柴院”,在这个华北有名的民间娱乐场所,喝碗高粱烧,听听山东快书,再闷了,他还会到黄海路的“小楼梯”,去找那里的窑姐儿。自打从海花身上开了戒,他对女人就产生了一股异常强烈的追求,似乎生命中离不了女人,似乎就是为了男女那些事儿而活着的。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往往会被一股难以忍受的骚动折磨着,恨不得见个眼儿就钻个洞。据说,有些男人身上带着风流癖,莫非他就带着吗?
这天晚上,他坐在“劈柴院”的曲艺苑里,随着一帮穷哥们喝着高粱烧、听着鸳鸯板儿,忽儿被人拍了一下子,一看,竟然是汪教官!他刚要喊,汪教官伸出一个手指,挡在了细腻的嘴唇跟下,示意他不要声张。
随着汪教官,他来到了一块空闲的地儿,两个相对坐下了。当汪教官点了些烧酒和冷盘,金云鹤这才发现,汪教官变了,戴着礼帽,穿着长衫,打扮得像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汪教官将一张名片递给了他,说:“往后,你就称我汪先生,或者汪老板,我在馆陶街开了一家眼镜店,欢迎你光顾。”
“眼镜店?”
见金云鹤疑惑,汪先生说道:“你会慢慢理解的。”
分别已久,师徒两个自然欢心,他们边喝边聊,很是投机。交谈中,汪先生突然说道:“云鹤啊,记得你舅舅是在长岛吧?”
金云鹤点头认可。
“我最近去了趟长岛。”汪先生看似随便,但他的话题却是对方十分关心的。“长岛被我军攻克后,到处是一片狼藉啊。几条商业街我也去看了,几乎完全毁于了炮火。”
“那,你有‘四海粮行’的消息吗?”金云鹤迫切地问道。
“之所以找你,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汪先生说。“唉,商业街毁了,‘四海粮行’也毁了。不过我打听了,你舅舅还有他的养女倒是安全无恙,听说还在乡下躲避战乱。但,他的养女由于长期听不到你的音讯,已经嫁人了。”
“什么?”金云鹤惊大了嘴巴。
“唉!你也不必痛心,战乱时期,处处难料啊。再说,你还年轻,又是一表人才,找个心满意足的姑娘还是不难的。”
汪先生的安慰,并没有将金云鹤从苦海中拔出来。
汪先生又告诉他:“这次到长岛,我还无意帮你做了一件事情。自从你逃走后,你舅舅到处求人解救你,共产党一个谢副司令还给长岛的解放军写了一封信。结果,共产党长岛公安局一个副股长投向了国民政府,透露了这件事情,驻守长岛的国军就发了通缉令,缉拿你舅舅,我去了后,跟守军打了个招呼,把通缉令给撤了。”
听完这些,金云鹤对汪先生更是感恩不尽了。
因为金云鹤在青岛举目无亲,加之汪先生又热情好客,他们两个很快就成了好友。这天,汪先生将金云鹤约到了一家小酒馆,向他亮出了一张女人照片,那女子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柔美,面目俊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动人。汪先生介绍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叫方兰,在台湾艺专做图书管理员,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地址,你们可以私下里交流一下。”
金云鹤依然缱绻着心中的海花,怎奈她已远嫁他乡,只能感叹乱世弄人,今生与海花无夫妻之缘。不久,便与方兰建立了书信往来。鸿雁传情,失去了海花的金云鹤,在方兰缠绵的话语、飘逸的情丝感染下,忧愁渐去,愉悦渐来,他迷恋上了方兰,在他眼里,海花是一株静止的百合,幽香袭人,而方兰却像一株摇曳的百合,神韵流溢,风情万种,弄得他骨子里、灵魂中都荡漾着她的元素。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方兰答应他,等到时机成熟了,就会奔往青岛,跟他成婚。
也就在这个时候,汪先生又找到了他,庄重地告诫道:“徐蚌会战已经结束,国军主力转进江南,正值国难当头之际,作为一代青年,不可仅仅顾及儿女情长、卿卿我我,当为国家竭尽匹夫之力。”
出于对汪先生的敬重,出于本能的意识,金云鹤就像一盏蓄积了充足燃料的油灯,被“嘭”地点着了。他向汪先生表示:“我也不愿做碌碌无为、苟且偷生之辈,汪先生有什么指点,尽可明示,我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好!”汪先生紧紧抓住金云鹤的手,说道,“共军正在向青岛推进,我军恐怕要作短暂战略退步。为了来日反攻,光复民国大业,我奉命组织业界精英,潜伏敌后,等待我军反攻,破茧而出,协助稳定政权。”
已经激情澎湃的金云鹤未加思索,答道:“我愿听从汪先生的调遣。”
汪先生默默拍着他的肩膀,然后递过了一张表格……
10、“另类的”掩体
就在金云鹤跟方兰热恋时,汪先生竟然跟金云鹤发生了这么一段对话:“你们‘大茂粮行’是不是有个叫李素琴的保管员呀?”
“是呀。”
“你要想办法接近她。”
“接近她?”
“对。”
“为什么?”
“她哥哥曾经是共产党城阳游击队的队长,被我军击毙了,她曾经是共产党游击队的交通员,也因为负伤,才混进了‘大茂粮行’。你的潜伏使命,需要她这顶保护伞。”
须臾,汪先生又进一步说:“最好,你能跟她形成婚姻关系。”
“?”金云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婚姻关系?你是没见她,又丑又矮,再说,我跟你外甥女谈得正顺利呢。”
汪先生望着他,深情说道:“我知道,这样对你是很痛苦的,可是,你是担负国家使命的有志青年,难道就不能为了国家的根本利益,委屈一下子吗?你想过没有,我是方兰的舅舅,让你这样做,我就不痛苦了吗?再说,你只是跟她逢场作戏,将来,当我军反攻大业完成了,休掉她,再跟方兰一起不是一样吗?”
也就在金云鹤犹豫不决的时儿,方兰来信了,只几句话:“云鹤,我相信,你是一个拾得起,放得下的优秀男儿,为了国家的大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我等你。你永远的方兰。”
带着一种为国赴命的责任感,金云鹤开始接触李素琴了。
事情却就怪了,过去,金云鹤见到了李素琴,几乎没有认真地看过她一眼,可是,自打听从了汪先生的旨意,金云鹤对李素琴非但重视了,而且再去端详她时,觉得她并没有那么难看了,圆圆的、黑黑的脸蛋,尽管找不到特别优良的部位,却也觉得实在、明朗,尤其是那犀利的眼睛,放射出的光芒却不乏几分柔情。当他主动跟她说话时,她竟然愣了一下,仿佛在疑问,是跟我吗?这个俊秀的男人对她经常是灰冷的,他的变化,让她还有点儿不适应呢。就这样,他俩有了超出往常的交往,这一交往,给向来沉闷的李素琴带来的是喜悦和活力,她也开始注意打扮了,换了新装、涂了脂粉,不时要在他的跟前闪晃闪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