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生。
保定公安局长新近命令各人力车夫一律穿着号码背心，为的一则壮观瞻，二则乘客失物便于查寻。区区车厂经理，在局长的令嘱之下，想来必不能不遵照，而做号码背心的钱，想来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由车夫如数付给。
当局对于观瞻，总是深切关心，某铁路局呈请行政机关勒令京沪路线一百公尺内的贫民草棚及毛厕一律迁移拆除，理由之一也是借壮观瞻。我们试闭起眼睛来想想，火车所过之处，全是别墅洋房，别墅洋房里边花木扶疏，楼阁掩映，青年男女或打高尔夫，或跳却而司登，车中望去，虽是过眼烟云，总能心旷神怡，和无知乡愚赤裸露体木立茅屋下痴看火车疾驶而过，流臭汗种稻种麦，以及一阵风来，屎粪臭扑鼻的情景一比，确实是有天壤之别。再说人力车夫穿上号码背心，竭力奔跑，也很有运动员的气概。
然而这只是闭着眼睛想时的天堂美景，一睁开眼来仍然是地狱惨相。一百公尺以内没有草棚毛厕了，一百公尺以外草棚毛厕就更多得如鳞次栉比，或且迁居无地，号泣于野。就是反视近在咫尺的三四等车搭客，不也有的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有碍观瞻者吗穿着号码背心疾奔的人力车夫很像竞走的运动员了，但当到达终点放下车杆接受你给他的车钱时，不将愁眉苦脸，诉说铜元大跌，米价飞涨，又新付号码背心费若干之苦，而求你多给几个子吗？由此可知观瞻也者，目下实在难以壮起。勉强要壮，也只有局长老爷之辈才应该，例如整一整烟容，揿一揿平因装满贿赂而突出如小山的衣袋，见了美的女人不要说得双腿欲屈，见了长官上司不要怕得直不起腰背。至于苦力小民，在目前观瞻越壮，肚子越瘪，势必路有饿殍大碍观瞻而后已。
可是当局总非藉小民以壮一己的观瞻不可，说是国体攸关，说是复兴民族，“阎王注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奈之何哉？
1934年8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