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南自古多柔情,画舫雕栏,垂柳镜湖,最是好风光!画舫临湖,有人垂钓,钓者非老翁,是一位年纪约莫双十的青年。这青年是从早晨来到这里的,但如今都已近黄昏了,然而,那鱼瓮里的鱼却至今都空无一尾。
这自然不是说湖中无鱼,镜湖如此清泠,湖中的鱼自然是有不少的;也不是说青年不会钓鱼,青年在这里坐到现在,其实上钩的鱼已经有不下十几尾了——而之所以会造成现在这样,却是因为这青年每钓到的一尾鱼,而其所放的位置,都不是在鱼瓮之中,而是给丢回到了湖里!
一阵风从背后拂来……
青年的头甚至都没有回,就已说道:“你来了。”
后面没有声音。
青年提起身旁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直接将酒壶递向后面。后面站着一个黑衣青年,年纪约莫也是双十左右,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盯着那递过来的酒壶,没有伸手去接。
青年见此只淡淡一笑,说道:“你还是这么的小心。”
黑衣青年这时开口说话了:“像我这种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青年沉默少许,道:“对朋友难道也要如此小心吗?”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说道:“对我来说,朋友,更多的时候比仇人都还要可怕!”
可说完这句话,他却接过了对方的酒壶,仰头便是一阵狂饮。
青年只笑道:“你不是说朋友比仇人都还要可怕吗?”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说道:“是的。因为仇人我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来他是我的敌人,并将他杀死,可朋友,我却无法分辨!”
青年问:“那你还敢喝我的酒,难道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说道:“因为在我看来,你并非我的朋友。”
青年只看着他的朋友。
黑衣青年接着又道:“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既然是知己,那自然就不是‘朋友’了,所以,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会下毒来害我了。”
听到黑衣青年这句话,青年哈哈笑了,笑的很开心,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哪怕就是现在死在你的手里,也已无憾了!”
听到知己的这句话,黑衣青年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道:“你……知道了吗?”
青年说道:“以往你我相见,你都不会背着你的修罗剑的,可是今天,你却背上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黑衣青年将背负的剑给解了下来,坐到垂钓青年的身边,亦是笑道:“果然不愧是楚嚣尘,观察力如此的细致入微!”
他虽在笑,但那双冰冷的双眼在看向这叫“楚嚣尘”的青年时,却隐隐透着悲凉。
黑衣青年看着他唯一的知己,不禁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楚嚣尘没有说任何话,只摇了摇头,忽然,鱼竿一甩,却钓上了一尾青鲤鱼。但他一如既往,依然还是将到手的鱼给放回了湖里。
看到这里,黑衣青年不禁道:“有个问题,我能问你吗?”
楚嚣尘只淡淡的点了下头。
黑衣青年道:“你为什么既明明钓到了鱼,却偏偏又要把它给放回去呢?”
楚嚣尘沉吟了许久,才回答道:“因为我并不喜欢吃鱼。”
黑衣青年道:“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喜欢钓鱼?”
楚嚣尘回答道:“因为我很无聊,需要找件事情来消遣时间,而钓鱼——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说完,楚嚣尘闭上了眼睛,将脖子伸了出来,只静静地等着,似在等待自己朋友剑锋的到来,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是,死亡却并没有到来——黑衣青年拔出了他的那把剑,剑锋直指楚嚣尘的喉咙,间距仅隔毫厘。但就是这点距离,却就仿佛隔着无尽远般,剑锋久久停留在那儿而不能刺去!
黑衣青年将剑收回了鞘中,叹息一声,见楚嚣尘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果然,你早就已猜到我下不了手!”
楚嚣尘缓缓地睁开了眼,平静的看着黑衣青年,却摇头道:“不,我以为你会下手的。”
“哦!”黑衣青年没有多说,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楚嚣尘接着道:“因为你应该清楚,刚才你若真的对我动了杀念,胆敢下手杀害,那么,死的绝不会是我,而将会是你……”
这时,啪的一声,楚嚣尘将手里的酒杯摔到了地上,倏地,刷刷,但见数十道黑影从水中应声跃出,都是穿着花丝镶嵌黑衣的大汉。他们细数之下刚好有三十六位之多,一个个的都煞气逼人!
“三十六天罡,拜见公子。”三十六条大汉齐齐朝楚嚣尘单膝跪了下来,行礼道。
看到这“三十六天罡”,但黑衣青年依然平静,没有起一丝的意外,似乎早有所料。
楚嚣尘道:“知道我的人都清楚,我虽不懂武功,但追随我的这三十六天罡却是真正的绝顶高手。有他们在,就凭你的武功,来刺杀我的话,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所以,由此我是否可以判断为,你来这里其实根本就不是来杀我的,而是志在求死!”
黑衣青年不禁哈哈一笑,鼓掌,坦言说道:“楚嚣尘就是楚嚣尘,我的心思当真是半点都瞒不过你!”
楚嚣尘却摇头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的。”
黑衣青年问道:“什么?”
楚嚣尘道:“你既志在求死,刚刚举剑时又为何不起杀意?你明知道三十六天罡是凭杀气出手的,若你不起杀意,他们感受不到你的杀气,是绝不会现身杀你的。”
黑衣青年笑了笑,只说道:“因为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不想死的太快。”
楚嚣尘:“哦,还有什么话?”
黑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怔怔看了许久,然后放到楚嚣尘的身边,才道:“我有一个妹妹,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
楚嚣尘道:“你这算是遗言吗?”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
楚嚣尘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道:“知道。”
楚嚣尘道:“那你还留这么大个麻烦给我?”
黑衣青年道:“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了。”
楚嚣尘摇了下头,道:“其实你可以不死的。”
黑衣青年摇了下头,道:“不,我没得选。”
楚嚣尘:“为什么?”
黑衣青年道:“因为我是一名刺客。而刺客的命运只有两种:要么杀死猎物,要么被猎物杀死。现在,你是我的猎物,但是……我杀不了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看着眼前这一生唯一的知己,才接着说道:“所以,这也就注定了——我的命运,将是要因这次的猎物而死的!”
楚嚣尘问道:“难道就没有第三种命运了吗?”
黑衣青年道:“有。除非我的主人能死掉!但是,你认为这可能吗?”
楚嚣尘想到自己这位朋友的那位主人,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说道:“确实不可能。”
黑衣青年苦笑道:“所以,这也就注定了我将没有第三种命运的可能。”
楚嚣尘问道:“罗刹王为什么要派你来杀我?”
黑衣青年道:“很简单,因为他想让我死。”
楚嚣尘:“何出此言呢?”
黑衣青年道:“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但抛去这些,就凭我的能力,你觉得我可能杀得了你吗?”
楚嚣尘直接道:“不可能。”
黑衣青年:“所以,这不就明摆着了吗?”
楚嚣尘点了下头,又问:“那他又为什么要让你死呢?”
这时,黑衣青年长叹一声,却道:“因为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一条狗。什么是狗?狗就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听话。而狗若是不再听话了,那么,它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楚嚣尘奇道:“你背叛了罗刹王?”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
楚嚣尘问:“为什么?”
黑衣青年道:“因为他竟然想娶鱼儿!被我给拒绝了。”
楚嚣尘问:“鱼儿是谁?”
黑衣青年道:“鱼儿就是我的妹妹。”
楚嚣尘问:“就是刚刚你托我,让我照顾她的那个妹妹?”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道:“我只有一个妹妹。”
楚嚣尘直接站起来了,道:“你这是想让我去跟罗刹王作对!”
黑衣青年看着楚嚣尘,问了一句:“你怕吗?”
楚嚣尘道:“不怕。”
黑衣青年:“那你怎么站起来了?”
楚嚣尘道:“我站起来那是因为,天底下没有人会愿意跟罗刹王作对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黑衣青年叹息了声,却道:“是的。天底下也没有人能够跟罗刹王作对的。因为跟他作对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我觉得,你会是个例外。”
楚嚣尘问:“为什么?”
黑衣青年道:“因为你是楚嚣尘!既是楚嚣尘,那即便就是他罗刹王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是绝不可能奈何得了的。”
楚嚣尘不禁笑了起来。过了很久,他看着他,问道:“你——真的必死无疑了吗?”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
楚嚣尘沉默了很久,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死?”
黑衣青年道:“很快就会死——我希望死在你这里。”
楚嚣尘问道:“为什么?”
黑衣青年道:“因为我希望让你觉得,我是因你而死的。这样,你就会对我产生一些亏欠了。”
楚嚣尘道:“你莫非觉得我会因此而就答应你对我的请求?”
黑衣青年点了下头,说道:“你会的。因为我对你还算了解,所以觉得,你会答应的。”
黑衣青年看着楚嚣尘,似乎在等着楚嚣尘点头。等了很久——
楚嚣尘抬头望了眼天色,今天最后一缕的阳光早已散去,天被黑夜笼罩了起来,四周围都撑起了灯火,灯火阑珊风忽起,摇曳着灯火——
就在这时,黑衣青年身上杀机一现,将那把修罗剑给提了起来,但是,剑还未挥起,周围的三十六天罡就已动了,纷纷运功,先在楚嚣尘的体外化出金光保护了起来。然后,只见一道剑光划过黑衣青年的脖子——
一切都太快,只在眨眼间就过去。
楚嚣尘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朋友,看着对方望过来的眼睛,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朝他点了下头,算作应允。
临死,黑衣青年却笑了,嘴角挂着微笑,安详的闭上了眼。噗嗤,这时血液才从黑衣青年的脖子上喷涌而出,血染红了画舫——
他无憾而死!
因为他已知道,自己的妹妹终于可以脱离魔爪了——
他的尸体,横在了画舫——
“天魁星自知有罪,请公子惩罚。”这时,那一剑击杀黑衣青年的天魁星自知杀死了自家公子的朋友,跪在楚嚣尘的身后,完全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楚嚣尘背负着双手,只是淡淡地道:“他是自杀的,你又何罪之有呢?起来罢!”
晚风渐猛,吹动着湖面,镜湖起了涟漪,变得再也不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