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待要发作,却被郭绍风拦住,一抬手,陈汉上前,捧出一个盒子,递到郭绍风手上。
“刑先生和聂大人走得那么近,应该认识这个东西吧。”郭绍风一声冷笑,将盒子打开,里面正是督抚印章,在场的众将都看清楚了,也都一齐点头,表示认同,只有刑天脸上阴睛不定。
将盒子放回陈汉手上,又一抬手,小王又弟过来一个东西,郭绍风当着众人展开,正是老佛爷下的圣旨。都是朝廷中人,没有不认得这东西的,齐齐跪下。说起这分圣旨,郭绍风心里就想笑,这可是荣禄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向老佛爷讨的便宜圣旨,所谓便宜圣旨就是说除了上面盖着钰玺,其它什么都没有,这都是荣恕前不久在郭绍风出发来太原的时候填上去的。
只有刑天没有跪,郭绍风心道你不跑就好,这样就更有理由治你了。看了看跪下的众将还有下面跪倒的三万将士,郭绍风满意的收起圣旨,让他们都站起来说话。
其实现在众将也都多少明白了一些事情,这聂大人恐怕是让郭绍风给制住了,不然的话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至少也得现个身吧。不过这郭绍风既有圣旨在身,自己也不得不听命,本来嘛,跑着谁不是跟,反正怎么样自己也落不到好处,若是跟着聂士成有朝一日惹怒的朝廷,那自己命运如何可就不好说了,现在有了郭绍风撑腰,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一时间多半人都打定了主意,这郭绍风要干什么都行,只要不是要自己的命。但也有部分人并没有认同郭绍风,这些人是聂士成和刑天的心腹,在他们眼里朝廷的一道圣旨未必有聂士成一句话顶用。
刑天忽然走近郭绍风道:“郭绍风,你把聂大人怎么样了”
“聂大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怎么刑先生还是想抗旨吗?”郭绍风对于他的靠近并不在意,他已经感觉出这人功夫不弱,但跟自己比起来还差上一截,只要他先动手,那么自己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将领里面有多少人是他的。
刑天答非所问:“没有大人亲口训令,恕刑某难以从命,我现在就去找大人。”说完就往台下走去。
“大胆!”郭绍风一声大喝,怒道:“刑天,阵前抗命,你该当何罪。”
刑天不理他,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够资格问我的罪。”
“是吗?”郭绍风将对旨交还到小王手里,走向刑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伯爵?就算是候爵你到底也是军人,不从命者就以军法从事,我再说一遍,你不要逼我出手。”
这时后面一个总兵和两个统制也在朝着这边靠近。文彬见状,喝道:“都给我退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军法。”拔出腰间的毛瑟枪,怒目圆瞪。他是副统领,说话自然是有份量,那准备靠近的三人停了下来,望向刑天。
见状,知道肯定讨不了好的,但心里还是不甘心,刑天冷笑道:“郭将军,希望你弄清楚,这里可不是井陉城,也不是在神机营,你要逞能可是找错地方了。”
郭绍风不再理他,对陈汉和小王一使眼色,喝道:“把这个违抗军令违抗圣旨的家伙给我带下去。”二人领会,就朝着刑天扑过去。这刑天哪会这么就范,本能的就是往一旁一闪,作势就要跃下高台。不想却被郭绍风挡住,道:“你再动,我就杀你。”
“你不敢。”
“我杀人从来不手软,不信你就试试,看看你自己还是你的主子能不能救得了你。”郭绍风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那里佩了一把代表他身份的刀。
刑天动了,攻向了郭绍风,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他知道只要杀了这个郭绍风那么就算是圣旨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用了。所以这一招是全力使出的,力求一招凑效。
若是对上其他人,这一招无疑会很有效,但是他很不幸的对上了郭绍风,所以他失败了,不但失败了,且丢了命。郭绍风不闪不避,手起刀落,刑天的喉间多了一道血痕,慢慢的流出鲜血,倒了下去,手中的匕首在郭绍风的衣服上划开一道口子,并没有伤到皮肤。
若无其事的收起佩刀,看了看那三个人,冷笑一声,对文彬道:“文将军,大军立刻起程,日夜急行赶去井陉城,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文彬大声回道:“是!”
转身对着下面的将士喊道:“弟兄们,在井陉城洋人正在屠杀我们的同胞,我等身为军人,就当以身报国,愿意跟着我...跟着郭将军前去杀敌的好汉就大喊一声。”
“愿意...”声音震天响,好一阵才平息下来。郭绍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与文彬对视一眼,说道:“文将军,行军之事就劳烦你的。”
“郭将军放心,我自当尽力而为。”
至于那三个人,郭绍风没有打算把他们怎么样,只要聂士成和刑天不在,其他人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在一番准备后,大军拔营而起,以急行军的方式赶往井陉城。
井陉城,在洋人的一阵炮火轰炸后,一处垮倒的城墙下面,覃王首从石堆里爬出来,抖落身上的灰尘,骂了句三字经,高声叫道:“还没有死的都给老子站出来。”
一个士兵从土石里爬起来,东倒西歪的跑过来,另一个战士从一堆尸体中爬出,不管满身的血污走向这边。一个呻吟声在左边响起,一声怒骂在右边响起。一个、两个、三个...人数慢慢增加,从几个到十几个,一排、两排、三排...终于聚集了一片。
覃王首满意的点点头,喊道:“不错,都他娘的还活着。没死就好,就还能杀洋人,都别给我傻站着了,快快架炮,不能让我帮龟孙子得便宜。
没有犹豫,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架炮,装弹药,找位置,重新将石头堆起来当掩体。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洋人离这里不过几十步了。这是城门左侧是靠前的信置,覃王首带着五千兄弟已经守了三天三夜了,也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进攻,杀了多少敌人,到现在五千人只剩下这不到一千人,但是覃王首硬是没有吭一声,没有求援,他知道别的地方和这里差不多,跟本派不出像样的援兵,最多也是一些自愿参战的百姓,覃王首不忍心让他们来送死,已经是第三次拒绝了。
自从郭绍风离开后,这覃王首便被提为统制,领五千人。洋人发起进攻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可以说是井陉城的恶梦。上到荣恕,下到每个士兵百姓,几乎都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与以前的进攻不同,这一次洋人居然连晚上也不放过,从来不给井陉军民休息的机会。十万人轮番上阵,而这边井陉城里的守军却没有预备队可换,只好一进咬牙挺着。
随着洋人的接近,覃王首一声令下,炮火齐鸣,一声声城天响的炮声在洋人军中响起,血肉横飞,可这并不能阻挡洋人,大部分的洋人士兵已经冲到了眼前。覃王首是双枪齐发,和身边的弟兄们一阵一阵的子弹目射出去,同样也是一阵一阵的承受着洋人的子弹,不少人又倒下了,洋军太多,有的已经冲到墙根处。
覃王首吼道:“第三营继续开炮,其他人跟我上。”第一个跃出城墙,冲往敌人阵中,手中大刀飞舞,朝着鬼了们的头上砍去。几百战士一齐呐喊着也冲了出来,几百把大刀也飞舞起来。
战斗很艰苦,只能这么说,至于艰苦的程度那就可能只有那些亲历的人才清楚,反正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顾忌什么生命,红色的眼睛下面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死也不能让他们进城,城里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如果一旦这些畜生进了城,那么只怕里面的人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当洋人再次退去的时候,一身血污的覃王首仅带着两百人回来阵地。又有两三百的兄弟离他们而去了。
在正门处,战斗更为激烈,史开山早就已经把自己断了的右手忘得干干净净的,正趴在城头上望着前方列阵前进的上万敌人,而他身边最多也只有五千人,这已经仅剩的力量了。这几天的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些。
他这条右手臂就是前天被洋人炸断的,只剩下半截了。虽然说已经过了两天,但是很显然现在还在滴血。谁都在劝他下去休息,但就是面对荣恕命令他休息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笑,依然留在了这城头上。如果说以前他为的是自己的职责,那么现在就是为了这条手臂他也不能回避,一定要让洋人也要偿一偿自己的厉害。
他并没有奢望仅凭现在的力量能够打赢洋人,和荣恕一样,他只是希望能多托一些日子,好让郭绍风的援兵能够来得及赶到。当然如果援兵没赶到或是根本就没有援兵的话,就像荣恕说的,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城门和城墙早已被轰炸得不像样子了,到处都是土石,当然到处也都是尸体,战士们根没有时间来清理战场。只好让那些尸体就这样堆放着。
“大人,洋人又来了。”一个部下说道。
“嗯...”史开山咬牙忍受着伤痛,看着接近的洋人,对身后的一个千总道:“命令骑兵准备冲锋,其他步兵准备应战,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放箭。”
千总传令去了。史开山伸了伸脖子,摇了摇有些沉重的脑袋,大喘一口气,再移动一下身子,重新注视洋人。这一次的洋人看上去好像有好几国的人,他至少认得其中的英、俄、法三国的人,其他还有两种服装。
这几日来的攻击与原来大不相同,以前都是单队出击,这一次是全面出击,敌人显然是在利用人数的优势想要托垮自己。真是好笑,在中国的地方,外国的军队居然可以有人数的优势来作战,史开山想到的只是两个字:悲哀!
两军已经相接,枪声掩盖了怒吼,两方都是用的洋枪,但是洋人用得明显比这边的要熟练,开枪的速度和准确度明显的要好。清兵本来就不擅用枪,若不是洋务运动,只怕面在连神机营的人用的都是大刀长矛。
步兵们虽然是全力应付,但根本挡不住敌人的攻势,不多久就冲到了城墙下。接着就是骑兵出城,与他们展开了肉搏战,大刀、马刀、长矛和洋人的刺刀战在一起,骑兵占了些许的优势,可以利用强大的冲击力冲散敌人的阵形,只要阵形一散,力量也就分散了,也就要好对付得多。一千多的骑兵在洋人阵中横冲直撞,硬是把他们的阵形给搅乱。然后就开始了艰难的对战,刀对刀的战斗。
在城头上见机的史开山又是一声令下,三千的步兵也提起大刀冲了出去,迎向比他们多了两倍的敌人,四千人与一万多的洋人混战在一起,这种情景现在已算不得新鲜了,这三天来已经有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让双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洋人并不急,因为他们也知道井陉城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兵马,只要再耗几天,破城是迟早的事。
结果和以前又是一样,双方退兵,史开山不忍看下去,出去了四千人,退回来的只有两千出头,近半的损失,是这些天来最严重的一次,可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敌人个个精力充沛,可自己这边呢,好些天没有睡一个好觉,没有吃一顿好饭,精力早就大打折扣,能把敌人击退已经很不错了。
覃王首又迎来了一次攻击,这个时候他手下只有五百来人,但却死死的堵住了缺口的城墙,硬是挡住了洋人的攻击,但五百人只剩下三百人,覃五首知道再这样下去,洋人很快就可以进城了,就在他倍感焦急的时候,身后传来呐喊声,上千人朝着这里拥过来,为首一人正是荣恕,他后面有三百亲卫队,再后面就是这井陉城的面姓了,他们拿着的都是枪,死了那么多的人,别的什么没有,武器倒成了最多的东西,随地都可见。
“大人,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屁话,不危险我能来吗?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逞能,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要是死了让洋人进了城怎么办?”荣恕没好气的喝道。一看到这里的情形他就来火,只剩这么点人了还死撑。
覃王首没有敢再说话,并不是他怕了荣恕,而是人家说得对。自己考虑了很多,可好像从没想过要是敌人进城了,自己就算是死也难以赎罪。
洋人很快又开始了反扑,五千人朝着这边逼进。以一千人对五千人,这是明显的差距,但是没有一人脸露惧色,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死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荣恕一挺身就要带队冲上去,却被覃王首死死拖住。“大人,千万不可。”
“你给我放开,难不成让我躲在这里装孙子,老子也是当兵出来的,什么仗没打过。老子跟着左宗棠大人打伊犁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荣恕一脚出,正好踢在他的肩膀上,但覃王首并没有放手,急道:“大人,您是全城的主帅,不可以身犯险啊。您刚才不还说我逞能吗?您可得为全城百姓想想啊。”说话间已是泪流满面。
荣恕一怔,这才醒起自己的鲁莽,复又蹲下来,放缓语气问道:“也亏你小子提醒,好了,我不去了。刚才一脚踢疼了吧?”
覃王首见他说得认真,这才放心放开抱着他脚的手。笑道:“没事大人,我这身骨头都是铁打的,呵...”
荣恕一阵心痛,转过脸去,说道:“我不去,那就你去,把我的卫队也带上,不能让洋人冲进来,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外面。这里有我带着百姓守着暂时不会有问题。”
覃王首也不答话,对着身后的人吼道:“反正都是死,先多杀几个洋鬼子再说,给我再冲...”
六百来人又冲了出去。对面的洋人颇为震惊,这个小小的缺口他们已经攻了两天了,前前后后换了六批人马,每次都是以五千人进攻,但直到现在,这些看起来已经快死的人还是死死的顶着,没有让自己冲进过半步。更让洋人指挥官震惊的是本来这里只有三百来人,现在看起来居然一下子冲出六百多人,而且有一半人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精神,气质都不一样。他是洋人当然认不得这些人的服装,若是清兵中的官员,一看就知道那三百人穿得都是亲卫队的衣服,这些人与其说是朝廷的兵马,不如说是荣家的家兵,他们是亲卫队,所以一直都只听从荣禄和荣恕的命令,哪怕是让他们却金蛮殿放火,只怕他们也会照做的。
看着自己的卫队一个个倒下,荣恕心如刀绞,这些人都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感情很深厚,几乎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来。眼看都要死在敌人的刀下,能不心痛吗。握紧的拳头一拳砸在石头上,无瑕去感受手上的伤痛,盯着战场的眼睛都快迸出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