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铁汉凑到他跟前:“我说将军……”
萧临睿手中正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青瓷酒杯,那酒杯釉色丰厚,全身淡淡的青色,最妙处这青色层层晕染,到了杯底,收于一点青印。白壁青瓷,盛着胭脂色女儿红,仿佛雪山上微染的薄红,清冽透骨。
入口,绵密甘爽,仿佛美人胭脂醉,晚风薄凉入骨香。
红袖蹁跹,缭绕薄纱之间,一室盈香。
“还没找到她吗?”他抬起头,乌黑的瞳仁闪过一抹失望。
“不是……”铁汉挠挠头,黑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萧临睿好笑:“有什么不能说的?”
铁汉犹豫了会儿,一拍脑门,嚷嚷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京城里姓柳的大户人家我们都探听过了,没人那天去上山。但是我们还有一户人家没有查看。那就是柳承浩那奸贼家。昨天我听说,听说……”
他俊逸的脸上黑眸沉了下来,“听说了什么?”
“听说柳承浩的女儿好像那天上山过。”铁汉挠挠头,铜铃大眼瞪得老大:“将军啊,她可就是柳青青!”
萧临睿心中一震,哪怕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他也没有如此震动过。
手中一松,青瓷酒杯“啪”的一声坠落在地,裂碎了八瓣,直插进心底。
柳青青!皇后!
宽厚的大手紧握,他静默半晌。忽然抽出清越宝剑,身形一转,在桃花林中舞出一套剑法。
深红浅白围绕在他身边,青衣一剑,风临玉树。
剑法刚猛,长剑出鞘,一声龙吟,青光一闪霎时划破青天!
阳春白雪,佳人如桃花初绽,惹动无限风情。
她红袖婉转,垂眸将开水注入茶碗,笑盈盈一抬手,语笑嫣然。
剑走游龙,恍惚间如同夜鹤啼鸣,松林作响。
她的眉,似细柳。她的眼,似清泉,她的唇,似桃花。
她微微一笑:“踏雪而行,不亦乐乎!”
剑势忽而婉转起来,如同仙女飞旋,舞动九重纱衣。
她消失在白雪中,再不复见。
剑光扫过桃花,腰沉,身定,收剑。
纷纷扬扬,一场桃花雨飘摇,在他身畔飞旋婉转,似精灵舞动,似彩梦飞旋。
一片桃花,轻盈地落在他锋利的清越剑上。
粉白的花瓣,透骨的妖娆,在剑尖上跳动。
似,在心间上跳动,倏然的惊诧后,是沉寂的惘然。
那是一场绝美的梦,在他心底徘徊,只留下烟花过后的绚烂,却终是无法回头。
他终究把剑收回剑鞘,掩去了一切锋芒。
“晚上太后寿诞,大宴群臣,你随我同去。”
铁汉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将军,你不是伤心过头了吧?”
萧临睿大笑,浑厚的笑声中却带着一抹痴绝:“我要亲自去看看,到底她是谁!”
他转身离去,大步流星,一如他的性格,潇洒豪放。
没过多久,他穿上了武将麒麟朝服,腰悬宝剑,俊逸的眉间英姿飒爽,丝毫不见刚刚的惘然。
跨上爱马青电,他直奔皇宫而去。
此刻浩瀚的星海生起,远远可见皇宫灯火辉煌,此情此景,天上人间难以分清。
按例解除了兵器入宫,宫人带他前去紫芳殿参加宫宴。
往来的宫女太监正捧着素果佳肴,美酒陈酿来往紫芳殿,来去之间淡香隐隐,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好香啊,将军待会我要喝三大壶酒,宫里的酒肯定好喝!馋死我了!”铁汉抹抹嘴,黑亮的眼睛直盯着那捧着酒壶的宫女猛看,弄得那宫女害臊地瞪了他一眼。
萧临睿拍拍他的肩膀:“铁汉,别对着人家姑娘猛看,小心人家把你当登徒子!”
铁汉翻眼:“我是看那壶酒,哪里看女人了!”
萧临睿好笑,也不管他,跟着宫人走进紫芳殿,一众朝臣纷纷向他招手。
他一如往常笑着和众人打招呼,随即来到自己的榻前。
他是龙陵战神,常年在外,平日里更是很少参加这类宫廷宴会。今天出现,完全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
因他深得皇帝重用,所以今日他的位置极为靠前,几乎和摄政王的位置相当,形成对峙之势,也不知道是皇帝有心安排还是无心之过。
铁汉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猛喝,一边喝还一边哇哇大叫:“娘的,还真是好喝!”
他粗豪惯了,这举动可是惹得对面的一群文臣大皱眉头,只听一个翰林学士不满道:“哼,无礼的武将,真是粗俗!”
自古以来文臣武将向来是不对头,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味不相投了。现在自然也是一样。
但一听这话,对面的武将们可不满了:“你说谁粗俗!天下就是被你们这些酸秀才给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在战场拼死拼活的,你们倒在温柔乡快活!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说什么!你们这群大老粗懂什么?那叫风雅!”文臣们闹腾起来,和对面的武将吵得不亦乐乎。
“吵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放肆!”忽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群臣顿时鸦雀无声。
萧临睿但笑不语,回眸看到摄政王柳承浩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今天是太后寿宴,还是你们打闹的地方?”
再也没人敢说话。
忽然萧临睿笑了起来,起身端起酒杯:“摄政王请息怒,萧某敬您一杯。”
柳承浩看到他,目光闪了闪,随即脸色好转了些:“原来是临睿啊!来,老夫陪你一杯!”他接过侍从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萧临睿自然也是一杯见底,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不见出来?”
正在此时,只听太监拔尖了八度的声音唱和道:“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皇后两字,他目光敛了敛,随即和群臣一一同跪下。
“平身吧!”太后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保养得宜的脸庞上带着笑容,更显得雍容华贵。
群臣起身坐好。
柳承浩不见皇帝,微微皱眉:“请问皇上怎么没有前来?”
柳随心淡淡道:“皇上身体微恙,不能前来参加太后寿宴了。”她脸上云淡风轻,心头想起皇帝陛下一脸的鼻青脸肿,怎么可能来参加宴会?不禁在心里又笑了起来。
一转头,她刚好对上一双深沉如海的眸子。
萧临睿?
他眸光似海深沉,一眼望不到底,忽然敛眸端起酒杯不再看她。
“真的是她啊!”铁汉小声说。
萧临睿面上不动声色,握住酒杯的手却微微收紧,那白玉的酒杯不堪承受他心头负压的重量,微微裂开了一道缝隙,清凉的酒液顺着手滑过,凉极,心底,烫极。
明明早已事先猜测她就是那日陪他赏雪的女子,但心中隐约还存着一分希冀。如今这份希冀在见面后彻底被打碎了。
果然是她!又何必是她!
既然是她,又何必是她!
此刻,猜测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像是突然闯入了梦幻的天地,遇着粉红佳人。
醒来一看,那佳人却早已属于他人,甚至高高在上,无法触摸。
盘旋的彩凤在她的薄红皇后朝服上荡开一片五彩的霞光,凤凰尾羽隐入盘扣下的凝脂雪肤,金丝绣线的水袖伸出一只冰雪凝成的玉手,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和身畔的太后说着祝福的话。
忽然她随着太后的话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像一弯清泉照在他心头。
为何,是她?
心底盘盈的惘然失落像水波渐渐扩散开来。隐约的疼痛。
忽然,他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微臣萧临睿祝太后青山常在,福寿无双!”
孝贤太后笑道:“难得你来参加哀家的生日宴,赐酒一壶!”
立刻有太监奉上极品梨花春。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博得周围大臣们纷纷叫好。
酒味甘醇,此刻却觉得苦涩。
他回头一笑,灿烂如同朝阳。
只是,却掩不住一低头间,那眉间的褶皱。
沉沉的黑眸朝她望了过来。
柳随心微微一叹,心想,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日后再见到他,也再不能跟他像当初那样品酒论天下了。
一场宴会,两处心伤,三月桃花笑春风,道是寻得一知己,却是镜花冷月魂。
月下风起回眸处,依稀旧时雪中冷。
错错错,莫莫莫,雨打梨花深闭门,薄纱印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