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杨瑶身心俱疲,不多时便在李蛟腾怀中沉沉睡去。等她睡熟之后,李蛟腾轻轻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这才轻轻走出房间。刚刚送完针线的王妈见两个年轻人消除隔膜深情相拥,心怀大慰,便安静地等在房间外面,见李蛟腾出来,她指了指里面,轻声说道:“睡了么?”
“睡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王妈眼角泛起泪光,她在杨家数十年,无儿无女,跟杨家的主仆之情早已化为浓浓亲情。
李蛟腾有很多话要问,便拉着王妈的手道:“王妈,我现在饥肠辘辘,您给我弄点吃的,我们去前院慢慢聊。”
一听李蛟腾尚未用饭,王妈立即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条。不多时面条端出来,李蛟腾便一边吃面一边听王妈叙说。
原来一个月前杨瑶的父亲风云镖局的总镖头杨凤来接了一趟重镖。由于镖货着实太过重要,杨夫人便夫唱妇随跟同丈夫一起走镖,不幸的是,路遇匪贼,夫妻二人并二十多名镖师全部罹难。镖货主顾来头甚大,知悉情况之后立马根据协议前来索赔,催逼甚急,杨瑶失去了主张,悲恸之下只好将镖局抵押出去。这个二八之龄的青春少女一夜之间遭受了失去双亲和家道中落的双重打击,心中的痛苦和无助可想而知。
原本以为悲剧就此了结,殊不知又横生了一枝节。来同杨家谈判的镖货被劫事宜的雇主家的少爷,是个淫邪放荡之辈。他见杨家没了主事之人就剩杨瑶一个如花少女,立生邪念,百般刁难,就算将镖局抵押赔偿,他还嫌不够,三番两次前来纠缠,只盼能将这娇美少女收入囊中。好在杨瑶面相虽是柔弱,性子却颇为刚强,又有一身粗浅武艺,勉力周旋之下,才没给他得逞。
如此三番之后,此人渐渐失去了耐性,打定注意来个霸王硬上弓,一举拿下这朵带刺的玫瑰。今日他一直在杨府外盘桓,见到王妈外出,他自忖机会来了,登时喜得发起痒来,满心欢喜地摸进杨府,却不料遇到李蛟腾,这才铩羽而归。
听了王妈的叙述,李蛟腾既对杨家的遭遇倍感心痛,又对那无良小子恨得牙根痒痒。半晌方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该来找我们的。”
“我劝过小姐的,她不愿意。”
不愿意的原因为何,李蛟腾自然清楚,他见杨家此刻除了王妈连一个家丁仆从也无,知道定是树倒猢狲散,家丁们见杨家败落都另谋生路去了,一时心中又是痛惜又是自责。
“王妈,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瑶儿。我跟瑶儿已决定尽快成亲,您老愿不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李蛟腾知道王妈有一儿一女,不知道她是否另有打算,便出言探询。
果然王妈说道:“将小姐交给了你我也就放心了,听说最近战况吃紧,我家小子还在前线,我着实放心不下,想去打探打探情况。”
李蛟腾点点头,不再多说。当晚李蛟腾担心那人心有不甘还会前来捣乱,便歇在杨府,一夜无事。
次日李蛟腾早早起来,刚将挑水劈柴等杂事料理完毕,杨瑶便来叫他用饭。饭间李蛟腾同杨瑶商议:“今日我要先去一趟郊外的灵曲马场,待我秉明母亲,下午我便来接你。”
“我是这样想的,李大哥。”杨瑶沉默了片刻,说道,“待我先去拜见伯母,她若同意我们的事,我才安心。”
“你放心,她会同意的。”
杨瑶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她要甘心情愿才好,而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抑或因为同情我这个孤女才勉强答应。”
家中出现如此变故,让杨瑶此刻异常的敏感。李蛟腾感同身受,心头更是怜惜,便点头说道:“那你先去探探她的态度,然后我们再一起去。”
杨瑶默默点头。
李蛟腾又道:“那今天你跟王妈哪也不能去,就在家中等我,我只怕那人还要过来生事。”
“你放心,我哪也不去,大白天的他还不敢乱来。”
吃过饭,李蛟腾叮嘱再三,这才赶回灵曲马场。
李蛟腾一夜未归,双胞胎十分诧异,见了他便上前来询问。李蛟腾藏有心事,颇为冷淡地敷衍了二人的问话,只打起精神询问了二人的功课,便一声不吭地去熬药。双胞胎见李蛟腾情绪不高,一时面面相觑。
喝了药李蛟腾便去马厩将马匹赶将出来,那黎坤却踱了过来,说道:“昨天下午罗沁儿过来找你,让你今天上午去一趟学院。”
“她有说什么事么?”
“没有。”
李蛟腾“哦”了一声,便吆喝着群马进入茫茫水泽。
“真******小气!”见李蛟腾神情冷淡,黎坤还道他对下药之事耿耿于心,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天上午,刚刚用过早饭,李大娘便将一些瓶瓶罐罐搬弄出来,迎着初升的秋阳开始了忙碌。她是一名内画技师,平日家中的吃穿用度皆是靠她的内画饰品以及李蛟腾打猎所得。所谓内画,是用带钩子的特殊画笔在透明瓶罐的内部作画的一门技艺,不但需要很高的绘画功底,更是需要高明的作画技巧。凭着这门技艺,李蛟腾母子两个这么多年虽不富裕,却也是吃穿不愁。
李大娘正在忙碌,忽见眼前空地上不知何时印了一个长长的影子。那人见李大娘已经发现了她,便说道:“伯母,这两年来您辛苦啦。”来人本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么百味杂陈的一句。
李大娘抬头,只见秋阳普照下的空地上亭亭玉立着一名娇美少女,那少女约莫二八芳龄,身着一袭淡黄色衣衫,显得素静雅淡,容貌清秀中隐着幽幽轻愁,令人不由得心生疼爱之意。正是杨瑶。
“你,你是瑶儿?”此时的李大娘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只是话中若有若无的爱怜之意连她自己都能够清晰感受。李大娘突然有些恨自己了,她刚想硬起心肠,对杨瑶不予理睬,却见杨瑶臂上黒巾,当下心神一震,脱口便问:“你这是?”
“伯母,我爹妈死啦,我成了孤女啦。”杨瑶突然悲从中来。
听闻此言,李大娘登时化为提线木偶,一颗心忽忽悠悠飘飘荡荡无从着落。半晌她方才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听说她父母在走镖途中双双遇害,李大娘不胜唏嘘,颇觉世事无常。她心中又悲又怜,对杨瑶好一阵温言宽慰。
“伯母,您,您可还在怨怪家父?”杨瑶泪眼朦胧。
李大娘沉默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情,我已记不得啦。”直至此刻她才将心中的结慢慢解开。
说起来李杨两家确实是颇有渊源的。李蛟腾的父亲李贤同杨瑶之父杨凤来原本是结义兄弟,相交莫逆,二人原是望月城风云佣兵团的头目,底下有数百名佣兵。两年前无穷域和七连环重燃战火,风云佣兵团受雇于罗生门前往无穷域进行谍报暗杀活动。一次行动中,二人身份败露,受到无穷域武道高手的围攻,杨凤来顺利突围出去,李贤却力竭战死。
此事原本尚不至于致使两家龃龉,然而活下来的佣兵中传出流言蜚语,说是原本杨凤来有机会救出李贤,但是他偏偏贪生怕死弃他而去。李大娘听到了流言,立马跑到杨家兴师问罪。杨凤来满面愧疚,解释再三,只盼她能解了怨气。岂知那时李大娘悲愤交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李杨两家就此决裂。
此事之后,杨凤来再三前来解释赔罪,李大娘都不与相见。两年多的时光忽忽一过,李大娘早从城中搬到了近郊的镇上,杨家则将继续追随的佣兵组织起来成立了风云镖局,两家彻底断了往来。
此时的李大娘泪眼迷蒙。得到故人故去的讯息,她先是震惊,继而忧伤和苦涩充填了她的内心,竟没有一丝仇人离世的快慰。这两年来,她时常扪心自问,也知道是自己过分的狭隘和苛责了,在那样的境地下,如果杨凤来不当机立断,只怕他二人都难以走脱。因此此时她面对着故人留下的这个孤女,心头除了怜惜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歉疚。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从今儿起,你不但是我的亲闺女,还是我的儿媳妇儿。”李大娘不无感伤和爱怜地说道。
今日非但解决了两家多年的隔阂,还得到李大娘的亲口许诺,杨瑶感到这是这些天来最为舒心的一日了。她相当乖巧地为李大娘研墨和调制颜料,尽心服侍。李大娘因为她父母新丧,孤苦零丁,更存了一番怜惜之意,是以更是对她着意抚慰。一时二人倒很有一番言笑晏晏的和谐气氛。
中午娘俩用过午饭,便坐在草棚外的空地上叙说家常。正说着话,杨瑶忽见院坝外同小径相接的竹林中闪身而出一名紫衣少女,那少女径直朝着院坝而来。
“大娘,请问李蛟腾在么?”罗沁儿人尚未进入院坝,银铃也似的清脆声音便飘了进来。
“是罗姑娘么?快进来坐。”李大娘对这个高贵雅致的姑娘颇有好感,连忙招呼她到坝子上。
罗沁儿似乎怀有心事,坐了下来,一个劲儿打量着杨瑶,心中不住揣测这个貌似跟李大娘相当亲密的女子的身份。
“你是问李蛟腾么?他今天不在家,你找他何事?”见罗沁儿欲言又止,没有丝毫闲聊之意,李大娘很是善解人意说道。
“是这样的大娘,我有一件要事要跟他说。我曾托人给他让他上午去学院找我,可是他没去。麻烦大娘在他回来之时告诉他,让他今天无论多晚都务必到学院去一趟。”罗沁儿神情之中带了一抹焦急,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连李大娘问她话都没有听见。又打量了杨瑶几眼,罗沁儿神思不属地告辞离去。
“她是谁?”盯着罗沁儿深紫色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杨瑶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跟李蛟腾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是你李大哥的同学。”作为过来人,李大娘隐约猜到了罗沁儿的来意,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她打定主意,等儿子回来一定要好好探问一下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