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浓细语也伤花,毕竟,多情总是哀。那更夜来,一霎无情风雨,偏叫的许多人不成眠。
黎夭夭奔进拐角的一间大房,哐当的合上身后的门,背贴在门扉上,重重的吐息。
她看看一身湿透,下下心思,像是在对自己施咒般的低喃,道:“决对不能被一头猪诱惑!嗯……”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不似那蓑衣老者的不修边幅,反是像闺阁女子之居,装饰的精密细致。只是屋内所有的设置,大到床柜桌几,小到扶手雕花,无一不与月有关。
黎夭夭打开柜子,但见其中摆放着各色的女服,丝绒长袖,轻盈曼妙,对于这些她一向是没有什么抵抗力,于是随手挑了一件粉紫色的丝衣,进了后堂浴室。
浴房偏大,正中挖出一方圆月型小池,将出水口的闸门一抽,便有温水流入,不过片刻小池便被九方出水口引入的温泉灌满。
黎夭夭放下帘帐,解下湿衣,自腰间取下抽魂玉带,放在一旁。
她玉足先轻试水温,然后将整个人没在水下,浸泡温柔。
久在外颠簸,少有机会像这般的恣意享受,黎夭夭也不知洗这个澡,她在水中徜徉了多久。
她将双臂趴在池边,正偏头养神,忽见月色幔帐翻飞,一阵阵的阴风夹杂着细雨拍入屋内,摇晃着窗轨‘吱吱嘎嘎’!
黎夭夭不自觉将身子向后缩了缩,警惕的看着屋外,只见雨打月桂,雾染月霜,竟有点点幽火萤绿在半空徘徊。
幽幽的,只听一低哑不辨男女的声音,浅歌:“谷边庄,月满窗,又是一年华。春雨重到人不见,叹二十四桥看遍。灯下罍,树间珮,相思一渺烟。波心望断无人见,惟风吹情断几重泠。”
这歌唱的哀戚,声音又淼茫悲怆,黎夭夭听的满身毫毛倒立,已然从浴池中爬了起来,正穿着衣,忽一阵劲风吹来,琉璃灯盏哐当倒下,满室皆黑。
“有鬼啊!”黎夭夭吓的小脸惨白,抓起玉带缠回腰间,逃也似地奔出了房门,见隔壁一间屋子,内光大亮,于是也不顾礼数,哐啷的一角踹开门,冲了进去。
黎夭夭只顾着往萧觅曾房中有灯亮的方向跑,却不觉自己是在往后堂浴室奔去。
“啊……你快把衣服穿上!”于是在她看见萧觅曾袒露着身子,趴伏在池边的时候,再一次的背过身,以手当眼,失声尖叫!
身后传来浅笑,水滴泠泠,然后是衣服细琐的声音。
“恕觅曾眼拙,我只见一位紫衣仙女冲入我房内,欲一窥春色,何来阿黎口中所说的鬼啊!?”
黎夭夭这才转过身,咫尺间,只见萧觅曾,长发未冠,有细碎的珠水沿着他精致的轮廓滑下,溜进白皙的颈脖。
萧觅曾只披一件丝衣,胸前的凹陷依稀可见,他眉角上扬,凝住夭夭的衣衫不整。此一时,空气中凝散不去除了水汽弥漫,还有暧昧的衍生。
黎夭夭顺着萧觅曾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外袍未有系好,里衣的颜色依稀可见,于是又一番手忙脚乱。“你个猪头,没听见方才有鬼魅在灵歌么!?”
“额?!”萧觅曾嘴角弯起,二指轻抚下颚,笑言:“方才的曲,词作的不错!”
“谁同你讨论这个了!我是说,这山庄处处透着诡谲,我们还是不要呆了,快些离开吧!”
萧觅曾只是笑,走到内房,又拨亮了几盏琉璃月灯,言:“阿黎如此聪明,那么你觉得,我们是现在出去幽夜滂沱恐怖些,还是待在灯火房内更害怕些!?”
“这个……”黎夭夭抿着唇,自然是听出了道理!
萧觅曾且行且笑:“既来之,则安之!”
黎夭夭粘着萧觅曾的步伐,不敢远离半分,一双大眼睛不安的瞟向屋外:“但是……真的有鬼!我……我……”
“阿黎若是害怕,便在我房里歇息吧!人气多些,你所谓的鬼,也就不敢造次了!”
黎夭夭惊白的小脸,此刻透着朱红,她磕巴着话语,言:“谁……谁……谁说我……害怕了!?”
萧觅曾此刻已坐在床沿,背倚着床栏,将手架放在弓起的左膝上,笑的浪如山雨:“是我害怕了!阿黎,你来陪陪我吧!没你在身边,我会睡不着!”
这一刻勾魂的不是灵邪鬼祟,而是人心插穗。少年郎玉树的身姿,轻灵的话语,无一不在这样的雨夜下擦出别样的风情。
黎夭夭踱步过去,出奇意料的既没有给萧觅曾一击暴力,也没有骂他个狗血淋头,只是淡淡的言道:“也好,那我睡床,下面的底板赏你了!”
萧觅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挤到一边,直到被黎夭夭丢来的枕头打中脑袋,这才回神过来。他嘴角瞬然一笑,恍然想到也许并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十分清楚的理由,既如无法说清少年人缘何热爱远方,亦如不知在何时何地因为何种笑容何样话语,爱上了一个人。
风想探花容,罗帏被轻吹,已是寅时将尽,雨略有收住的趋势,黎夭夭抱着被子,睁眼躺在萧觅曾的床榻上,未能成眠。
“睡不着!?”萧觅曾双手架在脑后,阖眼问道。
“嗯!”
“有心事!?”
黎夭夭不答,反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萧觅曾浅笑:“缘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黎夭夭终于合上眼,却轻叹一声,言:“我只是好奇你这样躺在地上,又夜不能眠,心中会想些什么!?”
月灯下,萧觅曾的眼底的氤氲若有似无,他顿了顿,才言:“你若真的好奇,便会问下去!阿黎,我是否可以猜,你想问,但问的这个对象却并非是我!?”
黎夭夭的美目盈光流转,似是拢尽了室外的烟雨,她面上弯起笑涡,语气却是凄凄:“萧觅曾,一个人太聪明了,并不是件好事!况且你还把这样的聪明外露,就不怕死的太早么!”
“呵……”萧觅曾轻笑,但言语却满是认真:“若是旁人想拿我的性命,怕是没那么容易!若是你,既想要我这条命,我便给!”
“你的玩笑开的再好!也莫要拿自己的命来说事!”黎夭夭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
“阿黎当我是在玩笑么!?”萧觅曾唇角似无意的勾起一抹苦笑。
黎夭夭睁开眼,眉心微动,却只是说:“自然!”
“你说是,便是吧!”
屋外夜雨滴滴,击打空阶,那声音萧索,带着片片闲愁,映入黎夭夭的心扉。
室内灯花旋落,漾韵窗沿,这景致凄苦,有着点点哀思,坠落萧觅曾的眸底。
两人一时许久未语,却不待等到天明的揭破。萧觅曾起先打破静谧,淡言:“阿黎想问的那个人,可是驻在你心上的人!?”
“你想的太多了!”黎夭夭翻过身,一手枕在脑侧,阖上眼,努力挥去脑海中的青玉色身影,只言:“但这次你却猜错了!?”
“哦!?”萧觅曾温然而语:“是我猜错,还是阿黎你,口不应心!?”
黎夭夭半拧着绣拳,蹙眉道:“萧觅曾!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的样子很讨人厌!?”
萧觅曾只是笑,也不辩驳,许久后,他若自喃般浅,言道:“人活一世最可笑的事,是否便是将旁人的心看的真切,却永远辩不明自己的意!?”
天将破晓,黎夭夭紧着心口,未有答话。
日欲脱出,于是直到这一夜过去,两人才真正的开始阖眼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