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4年,立足于西罗马的天主教与立足于拜占庭的东正教彻底分裂。以天主教为标志的欧洲文明从此背向东方而走向西方。
截至文艺复兴,基督教在欧洲社会占有统治性地位,教皇甚至有决定皇帝命运的权力。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欧洲是不可能产生中国式的世俗专制的。
只有基督教可以统一欧洲社会
欧洲这一局面的出现很可能并非由于基督教本身的“魅力”,而是欧洲在遭受来自东方游牧人(或许还有北方海盗)的不断袭击时不得不团结起来携手抗击的一种结局。欧洲国家都很小,只有基督教可以统一整个欧洲社会。
至少从中世纪开始,欧洲就基本不存在游牧人袭扰的状况,而且平民暴力革命取得政权的局面也不存在。欧洲的皇权都讲根据,只在皇族和指定的大贵族中间传递。这种政治模式下的社会相对稳定,使欧洲在中世纪开始走上积累与发展的道路。欧洲这种由贵族延续的相对和平的政治继承传统可能更为文明一些,因为自从有了国家之后,世界各地实际上都是认同“暴力革命”的,但欧洲附近是个例外(阿拉伯世界自从有了伊斯兰教之后也有所改变,但没有欧洲执行得完满)。
欧洲在封建时期的独特政治传统与基督教紧密相连,教皇是真正的无冕之王,任何登基的国王都必须得到罗马教会的加冕。实际上,教皇才是整个欧洲的实际统治者,各个欧洲小国无非是教皇统治下的联邦成员。
教会从来都不支持暴力革命,在新教时期的马丁·路德甚至还视平民的暴力革命为妖孽。
基督教对于民众心理的影响很可能还抑制了各个方面的“无法无天”,因为所有人皆在“上帝”之下,形成一种基督徒世界内部特有的谦卑与宽容心理,它有效消解了类似中国传统下形成的强制性“自我中心”心理。从这种区别中不难看出专制与民主的所属和成因。其结果就是,远东社会在不断的改朝换代中动荡不安,统治愈加残忍专制,社会停滞发展甚至倒退;西方社会却在相对安定之中开始积累财富,经济得到发展,民主在经济的宽松环境中得到培育。
基督教的规范化活动,比如每周做弥撒、牧师宣道、主教制度、教堂在城市的建立、教徒洗礼等,所有这些形式,可能在组织纪律性以及守时等方面对西方社会做出了很好的培训,使其更早地进入一种组织化社会,从而产生出一种适合于城市生活的效率和节奏,从而与标准的农业无组织、无纪律的社会文明拉开了距离,这种效应大概从10世纪就开始了。
基督教的组织性超过任何宗教
假如组织纪律性是社会文明的一个标志,那么基督教在欧洲地位的确立与扩散,无疑使欧洲文明跃上了新的台阶。
组织性可能是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的一个标志性产物,而宗教组织往往是封建政权之外的补充组织单元,所谓宗教的文明教化作用,实际上很多是通过组织行为与组织方式来达到的。所以,一个地区有无宗教组织活动就成为衡量一个地区文明的重要标志。原始的迷信崇拜活动,如万物有灵等,并无组织活动,也正是组织性区分了原始崇拜与农业时代的高级宗教活动。就宗教方面而言,远东是个相对薄弱的地区,而西亚与欧洲却是宗教发达区。
欧洲基督教的组织纪律性远远超过了世界上其他任何宗教,只有后期的一些秘密结社组织才可以与之相比,这可能是基督教对于欧洲近代社会所起到的重要良性作用之一。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基督教的根源来自西亚,这也正好说明了西亚是一切文明的发源地。同时,基督教的根源之一是发源于大约3500年前的犹太教,所以犹太人的文明教化肇始之早可见一斑。
中国历史上也有宗教,但道教产生于东汉,佛教则来自印度,它们在中国社会出现于大约2000年前。这两种宗教,再加上儒教,其与基督教在组织性方面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道教与佛教甚至以散淡为圭臬,所以组织性也就不会发达,在这方面中国社会远远落后于西亚、埃及、印度与希腊罗马社会。
由于缺乏宗教的组织培训,而社会的发展还是需要一定的组织纪律,中国社会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传统结构,这就是依靠宗法制度维护的中国社会,但由于宗族制度所形成的社会秩序依靠血缘关系来维系,所以其带有浓重的原始意味,远没有基督教所带来的组织培训更适合现代社会的发展。印度社会尽管有自己的古老宗教,但却是以等级为核心运转的组织结构,所以也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发展。基督教在提供组织培训的同时,还推广了平等、自由、博爱等精神,这些良性养分对后来的欧洲文明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
基督教对西方的道德教化作用
从中世纪开始的基督教的发展,可能真正拉开了中西方文明的距离。尤其是在道德教化方面,从这一时期开始,基督教社会里的道德标准以及道德水平可能逐渐高于远东社会。这是由以下几个因素造成的:
首先,《圣经》本身是一个庞大的道德文本体系,其中对于各种人类心理与行为都有着严格而具体的规定,除“十诫”规定了有关宗教虔诚、孝敬父母、不杀人、诚实诚信、抵制奸淫与贪欲等条例外,在各种故事里对有关怜悯、慈善、尊敬、谦卑、忏悔、宽恕、平等、爱心、灵魂、圣洁、使命感、责任、荣耀、原罪、嫉妒、节俭、勤劳、顺服、勇敢、牺牲与风险、羞辱与自尊、爱与恨等都做出了相应的解释,其覆盖之全,几乎无所不包。远东文化中没有一个如《圣经》这样周全的固定文本。另外,《圣经》在当时西方社会的神圣性非一般圣贤书可比。
中国的《论语》或孔孟之说,更多的是一种精英或政治社会指导论文,与普通人的生活相去很远;儒教伦理中强调秩序的“三纲”与“五常”(仁、义、礼、智、信)相对粗疏了一些,不够周全、细腻。中国在类似的文本中一直有不具体并且太宽泛的毛病。中国道德规范的“大写意”其实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具体到道德教育方面的缺陷就是不容易贯彻执行。不过,中国读书人确实还是受到了圣贤之道的规范,培养出了很多谦谦君子,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贡献。但由于中国文字的繁难以及读书人的稀少(20世纪以前可能一直不超过人口的2%),所以直接受到孔孟之道教育的人实际上也是很少的。
《圣经》成书要比儒家教化早一些。“十诫”是大约3500年前摩西时代的产物,假如以孔子为远东的起点,那么两者之间就相差了1000年。中国的道德传统假如要“慎终追远”,恐怕也可以追到“周礼”那里,孔子就提倡“克己复礼”,但是即便是周初也没有超过摩西生活的时代。所以,从时间上远东文明的根源超不过《圣经》。但考虑到地理,“十诫”的产生地并不在欧洲,而在西亚,所以,这种比较就要看从何角度了。儒教思想的确立与基督教在欧洲的传播,时间上应该相差不远。
从教育的规范看,在基督教社会里即便在中世纪之前就已开始了有规则的礼拜活动(即周日弥撒),洗礼仪式及各种宗教节日也很频繁。基督徒至少每周要在教堂的礼拜活动中随着专门的神职人员诵读《圣经》,分享心得,每次礼拜除了坚定信仰之外其实都是一场触及灵魂的道德教育。实际上,基督徒不仅仅是每周礼拜时进行这种教育,它已经是每天家庭活动的一部分,教徒有早祷、晚祷,甚至每餐前必须向上帝“感恩”。这些宗教活动,从内容方面具有道德规劝的意义,从活动的规范方面看,也养成了西方人的秩序感与一种特别的“上帝之下”的谦卑感。
在远东社会里,儒教没有如此有规律的细密仪式,大多数佛教徒更是以超然著称,对应于洗礼过的西方基督徒,中国的居士可谓少之又少,现代人更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是虔诚的佛教徒,即便倾向于佛教或道教的人,也只是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基督教徒则是强烈地宣示自己的身份,而且整个欧洲地区几乎被基督教全面占领,异教徒是绝对的少数。
久而久之,西方通过基督教而进行的道德教育就广度与强度而言已大大超过远东社会,截至现在这种规范的基督教活动在欧洲已经持续了至少1000年,所积累的社会效应是难以估量的。所以,我们差不多可以说:信仰即道德。中国由于是宗教不甚发达的地区,所以道德教化方面与西方相比就只能是难如人意了。
另外,中国的道德教育更多的是通过世俗的哲学思想来贯彻,如儒教;有些则是通过利益链条来实现,如宗法,也如佛教。假如没有“因果轮回”的教诲,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余多少信者。甚至佛教最后成为一种以善与静为核心的智慧游戏,而基督教却呈现的是一种面面俱到的“管家婆”角色。
东方以儒教为核心的道德教化更多的是从世俗角度出发,西方则更多地从宗教本身出发,这使东西方的道德显示出一些根本的差异。远东社会里多数人的道德培养以功利为目的,明哲保身是潜在的信条,长辈教育晚辈主要在于不让他们惹麻烦,进而能够为家族争得荣誉,所谓望子成龙、光耀门庭、忠君报国等集体主义思想也是中国世俗道德体系的一个特色。不过,远东社会里也有很严苛的地方。总体上,东方的道德教化更多的是从惩罚中获得效果,一旦违犯,惩戒就会很重。中国的“君子文化”就产生于这样的土壤之中。
东方君子与西方圣徒之间的差别,主要就在于一个是世俗的,一个是宗教性的,前者是属于“人”的,后者是属于“神”的。基督教在提供附带的道德教化的同时,以其独有的宗教气质,培育出了很高的精神价值,如圣洁、高尚以及无私大爱等,甚至西方政治哲学总结出的平等、博爱、自由、正义等也都与基督教的教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都是远东实用主义社会中比较欠缺的道德与审美成分(基督教的这些文化特征,尤其是带有高度审美性质的特点,如圣洁等,可能与特别强调美感的希腊文化有一定关系)。
不过从哲学延伸上看,基督教最终将视野导向社会实用。中国的儒教是实用的,佛教却是超然无物的,可以说,中国的儒释道在哲学走向上几乎各不相同的。基督教近似中和了这些矛盾,既不虚无也不庸俗实用,所以产生了最佳的社会效益。
从中世纪开始,基督教就基本覆盖了整个欧洲社会,佛教以及注重养生的道教却未如此长期统领过全中国。基督教统治西方社会之后从来没有再次遭到挫折,只是到了现代化的“前夜”才开始遭到启蒙运动的质疑,而佛教与道教却一再地受到毁灭性打击。所以,中国道德体系的多元化、不稳定性以及世俗化成分,与西方在基督教权威树立之后有组织、有纪律、稳定、统一的宗教性道德教化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远东社会的“道德教育课”是零碎而断续的。
到现代社会,这种差距就更为明显,受到过基督教长期持久规范的西方社会显示出更重道德的特色,而远东社会在20世纪去除了儒教之后只偶尔显示出质朴(所谓“质朴”其实也是原生态或未开化)的特点,也就是依靠人们天性中善良的一面来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