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稍的眼泪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将那娃娃托于掌心,他目光专注,好似要透过这个褪了色的粉红娃娃,看进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
其实,人的记忆不过是虚幻的片段,若放手任其飘散,它便如同幻觉一般,不具任何力量;叹只叹世人执迷,活在记忆编织的虚幻境地里不愿走出,这才是痛苦的根源。
话虽如此,可能做到放下的又有几人?也难怪千百年来,世间的佛陀只有一个了。
“吱呀”一声推门声响唤回了我游离的思绪。
萧稍抱着瓷娃娃,推开隔壁间的门,缓步入了内。
“别等了。男人同女人在一间房内,还一待就是大半日,你说,他们还能做些什么?”是摇着折扇上前来的穆长岳。
他的话真是刺耳,我皱眉:“你能不能别扇扇子了?”
这厮一笑:“是否觉得本公子折扇轻摇的样子令你倾倒?”
“没,就觉得你特装,特禽兽,特道貌岸然。”
他:“……”
不能靠近离槡所在的房门,我便选择了隔壁的房。我想,能离他近一分,也是好的。哪知稍稍开了一条门缝,就被穆长岳阻了动作。
“做什么?”
“人家一家三口团圆,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一家三口?”
这个时候,我听见房内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叫嚷声,听在我耳中,有七八分耳熟。接着,我便听得萧稍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阿胖——”
阿胖在里面?萧稍他能看见阿胖?
是了,小孩子的魂魄是个特殊存在,加之受了巫蛊的影响,萧稍能看见她也不足为奇。
阿胖稚嫩的声音里带了怒:“坏人!爹爹是坏人!你们都欺负娘亲!阿胖不要爹爹了!”
“原来阿胖是他们的孩子。”有丝意外,但细细想来,也合情合理了。
最后看一眼那即将闭上的门缝,我看见含章飘忽的身形自那破碎的瓷娃娃上升起,她去到萧稍身后,展臂抱住了他。
人鬼殊途,他们还能感受到彼此吗?
“她是我妹妹。”
我一口水就噎在了喉咙里,手臂险险稳住,才没让茶水扫了满桌。
“慢点喝,没人同你抢。”烛光下,穆长岳温柔道。
呸!抢你个头!
吞下那一口水,我问他:“你到底有几个妹妹?”
他支吾道:“这个是表妹。”
我恨恨看他,难怪阿胖会找来他!难怪会带我去到萧府隔壁!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阴谋!
“你生气了?”
“没。”
“你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为么要同一个陌生人置气?”
“……”
这间屋子同离槡的所在,也只隔了一堵墙。屋子的隔音效果极好,任我如何窥探,也听不到隔壁的一点动静。
将穆长岳赶出门,我坐在窗边坐榻,面对着墙,想着心事。
却不想,我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回,我没能如往常一般最先见到周公爷爷,出现在我眼前的直接是一双赤红的眼。
是个女人。
女人着一袭深紫的衣,本该是姣好的面颜,却被那一双赤红的眼给毁了。这分明不是一双凡人该有的眼。
是鬼?是妖?
女人的眼中有那样深切的恨意,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
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是雨姬!
梦中的我是可以奔跑的。我在漆黑的甬道中奔走,我知道,若被那女人抓到,我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
眼前有亮光浮现,漆黑的甬道突然有了尽头。此心念一动,我便冲出甬道,站在了阳光下。
阳光刺目,我经不住眯了眼。眼前的光景是我未曾见过的美丽。我远目,目之所及是成片成片碧蓝的湖水。湖水那样清澈,仿佛同天地连在了一起。山林幽静,草木繁盛,这里,仿若仙境。
可也只是仿若而已。仙境里会有那般可怕丑陋的存在吗?
我感受到危险的临近,只一瞬间,那有着赤红眼眸的女人便站在了我面前。
女人深紫色的衣衫随风飘扬起来。
我张了张口,却没想说出的是这般陌生的话:“雨姬,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
雨姬却笑了,她说:“你抢走了属于我的男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就是我的了。”
我接口的话更加奇怪:“雨姬,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感情是自由的存在,你却将他当做物品般占有,他不会喜欢你的,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是我吗?我怎么会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这必然不是我啊!
我的话激怒了雨姬,她未再多言,尖利的长指夹带着凌厉的攻势刺向我胸口……
纵使历经了万水千山,见证了沧海化作桑田,梦也毕竟只是梦。梦醒时分,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可是,为何这一次,梦中的痛楚会延续到我醒时?
我猛然间睁眼,眼前漆黑一片,不知何时,烛火已经灭去。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呼吸,有一双冰冷滑腻的手正掐着我的颈项。
沉重的压迫感袭来,我不能呼吸,我的双手在半空当中挣扎乱舞,可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这是鬼压床吗?我鼻尖闻到了浓郁的馨香,鬼身上也带着芬芳吗?
我的视线勉励向下移去,黑暗中,我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那是兽类的眼,那般充满野性而可怖。一如我梦中般熟悉。
眼睛适应了黑暗,我不止看见了一双赤红的眼,入了我眼的,还有一张女人狰狞的脸。是的,黑暗中的那张脸是那般可怖而狰狞,如猛兽,要将我吞吃入腹。她为何对我有那样的恨意?莫不是我真抢了她的男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脖颈上灼烧的感觉愈盛,越是痛苦,我的意识却愈发清明。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不明不白死在一个怨灵手上。
她露出满口獠牙,我看见她眉眼正中有一只……角。
我的手在乱挥,在乱挥……在某个瞬间,突地,我左手猛然间就抓上了她的角。
她的角坚硬而锐利,只一瞬便划破了我的左腕。我左腕上流下的血溅上了她的角,她的脸,她陡然狂乱起来。
我的身体被她震了开去。我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捂紧吃痛的左腕,爬起来就要跑,却哪里跑得掉。
我床的四周不知何时细细密密布上了层层结界,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我看见大白已变身做了威猛虎,可它也只能无望地在结界外刨着爪子。
身后阴风大盛,我慌忙闪避之下还是被刮伤了手腕。这一回,伤的是右腕,右腕上的那一朵莲花被血浸染,仿似要怒放出妖异的花。这下公平了,左右手都挂彩了。
黑暗中,只女人赤红的双眸是闪亮的。我听见她在说话,“婴如,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今日,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我被她话语里的恨意惊住,她利爪袭来,伴随着一声“受死”的狠戾尖叫。
我右腕上的莲花红了,可似乎已抵挡不了这个疯了的女人。离槡说,此印记可免去小鬼缠身,看来,这女人是厉害的大鬼了。
在黑暗中,面对这样猛烈的杀意,我的身体竟敏感得出奇。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她袭来的招式,我能在她连续的攻击中险险避开。感到不可思议之余,我也感受到,眼前的场景是那般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如此被人对待过。
左腕比右腕要疼上许多,我以右手压制住伤口。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到,左腕里有宝石般的凸起,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呲”的一声,我的长袖被生生截断,的左腕上,血流如柱。那灼热的感觉我已不能忍受。我不得不抬起左腕,试图减缓一些那灼热的温度。可这样一来,却使得我受伤的左腕直直迎向对方尖利的十指。
在她利指触上我皮肤的瞬间,有强烈的紫光爆裂开来。在我左腕的皮肤深处,我真的看见了一块晶亮的凸起。可未及细看,我就被弹开去老远。
我撞上了冷硬的结界,同一时间,我听见了女人闷哼的声音。原来她比我更惨,她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被那紫光所伤。
我也是痛的,周身的每一处都在向我叫嚣着痛意。然而最痛的,莫过于左……咦,怎么会这样?我抬起左腕来,血不见了,伤口也不见了,更遑论什么晶亮的凸起!我的左腕,完好如初。
我又愣愣举起右腕,两手齐齐举在眼前。一手淌血不止,另一手白白嫩嫩。这……见鬼了吗?
未及细想,突然地,四周围的结界破了。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有什么东西猛然灌入。有亮光袭来,我忍不住眯了眼睛。
立时就有一团毛茸茸的温暖扑到了我胸口,随着而来的还有脸颊上的一阵****。
是大白!
大白自动自发替我****起了右腕的伤口。
我感受到四周氛围的不同寻常,心口止不住剧烈跳动起来。缓缓睁眼,入了我眼的果真是那一身墨黑长袍。广袖逶迤间,那人左袖的猛兽图样是那般清晰,就仿佛它们随时要跳跃而出,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首先唤了那人名字的不是我,是那倒在血泊里的女人。
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然伤得那般重,那深紫的衣衫上染满了血迹。此刻,仍有鲜血自她嘴角流下。